天门三人上马出城,向着南岭方向狂奔,一口气跑出三十里地。眼前出现一个岔道口,也不管去向何方,只管拐过去,又是一通猛跑,终于出了广东,进入湖南境内。远处有山有河,挡住去路,才勒马停下来。
天门颠得浑身骨头疼,滑下马背,不顾疲劳,先将石珞扶下马,察看她手上的伤情。
傅忠信见他捧着石珞的手,关怀备至,不满道:“我也伤得不轻。”
天门说:“傅爷,能逃出韶州,你就烧高香吧,受些皮肉之苦算什么。”
“我正好奇呢,你是怎么骗过那活阎王的?我瞧着他对你恭敬有加,一口一个邵大人,临行且赠重金给你,你在朝廷做过官?还是真如金田人说的那样,你是朝廷的细作?”
“我若是细作,你今天还有命在吗?”
石珞也百思不得其解,问道:“天门哥哥,那狗官对我们十分残暴,却对你毕恭毕敬,究竟为什么?”
“先不说这些,快些找个郎中给你疗伤要紧,否则你这双手可就废了。”
天门并不曾想好如何解释刚才的事情,说他用一把皇上御赐的扇子,糊弄了高风吗?他们皆是乡野之人,未必能理解官场的玄妙,还是少说为好。
傅忠信和石珞都怀了疑虑,却因着伤痛在身,暂且隐忍不发,一路打听着,去寻郎中。
高风送走天门等人,眼皮忽得跳个不停,心下甚是不安稳,却又想不明白哪儿不对。
高风谙熟官场规则,知道京官的习性。每有京官领旨出京,纵是朝廷三令五申,不可耀武扬威,不可骚扰地方,那些官员也会想尽办法弄出些动静来。
无关紧要的普通官员如此,皇上宠幸之臣更甚。不管明察还是暗访,不管文官还是武将,轻车简从也是有的,还从没有简省到天门这样的。
由天门身上所携皇帝的信物来看,他定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皇上放他出来,深入形势复杂的两广境内,竟只带了一个丫环一个管家,连个侍卫都不带,这事太有悖常理。
天门不自称官衔,却自称其名,从这点上看不像是官员。可是瞧他的作派,凭他对惠亲王和穆彰阿等王公大臣的熟悉,以及对广东官员的了解程度看,又非一般闲职朝臣。
这邵天门身上的迷太多了,不是高风能琢磨得透的。
高风思忖着,不管天门是人是妖,是官是匪,他手握皇上的信物,为尊者讳,打发他离开韶州都是正确的选择。
还有一法可以验证天门的来头,那便是去清风阁。
高风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点兵出了守备府,将清风阁围个水泄不通。
清风阁的老板娘认得高风,手上捏着手帕朝高风脸上一挥,一股浓香熏得高风打了个喷嚏。
老板娘媚笑道:“高大人,你要快活,一个人来便是,怎么带着这么多猴崽子。这么大的阵仗,叫奴家还如何做生意?”
守备府不管治安民事,高风早想好了由头,当下唬着脸道:“休在本官面前胡言乱语,有人告清风阁勾结乱匪,窝藏钦犯,可有此事?”
“高大人,你是和奴家耍笑的吧,”老板娘脸一沉道:“你并非不知道清风阁是何所在,何故给奴家乱扣帽子!”
“那好吧,待本官搜一搜,也好还你一个清白。”
“且慢,高大人,别处或许可任你乱闯,唯独清风阁,不是你想胡来就能胡来的。我这里来往的可都是贵客,惊扰了他们,你一个小小的守备,哼,怕是担待不起!”
老板娘语带威胁,令高风十分愤怒,他冷笑道:“惊扰了贵人,本官当然担待不起,也轮不到本官来担待,谁能担待得起就让谁担待吧!”
“高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风并不理会她,高喝一声:“来人啊,楼上楼下,各个角落,都给我仔细搜一搜!”
老板娘忙挡到门口,道:“高大人,容我禀报莫大人,他若放下话来许你搜查,你爱怎么搜便怎么搜,小的们,快去知府衙门请莫大人……”
清风阁豢养了一些打手,这些人知道清风阁有莫山在背后撑腰,素来嚣张,便是守备府的兵勇也不放在眼里。
这些人听见老板娘发号施令,便要冲出清风阁。
高风道:“没有本官的命令,谁敢迈出此门一步,格杀勿论!”
守备府的兵士将长枪一伸,封住了门口。
老板娘见用强不行,赶紧软下来,换上笑脸,扑到高风面前道:“高大人,这是何苦呢,你想要什么只管言语,奴家无不照办。快把家伙什收起来,动刀动枪的怪吓人的。”
“本官公事公办,并不想与你为难。”高风道:“我来问你,清风阁里可有一个叫虹儿的歌女?”
老板娘心道,怎么又来一个找虹儿的,那小贱人成精了不成,竟连守备大人都使唤得动。
她有心说没有此人,可是看高风这架势,定是有备而来,不讲实话,怕是不易过关。
反正虹儿已经被撵走了,他想要自去找便是。
老板娘想到这儿,道:“是有一个,不过已经被奴家放走了。”
“放走了?谁不知道清风阁进来容易出去难,你调教一个歌妓,历时数年,花费甚巨,不榨干油水,你会如此有善心,轻易放人走?”
“真放走了,”老板娘长叹一声道:“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那丫头原本在这儿好好的,今年春天的时候,由京城来过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公子哥……”
“打住,你说的京城来的那位公子哥,可是个子不高,眼睛明亮,举止儒雅,谈吐不凡?”
“正是,怎么,高大人认得那人?”
高风忙摇头:“本官不认得,你继续讲。”
高风明白天门见过虹儿了,只是不明白,既然早在数月前,天门便知道穆彰阿的孙女栖身清风阁,为何那时不出手相救?
老板娘接着道:“那公子哥进了清风阁,指名道姓要虹儿作陪,两人关在房里许久,不知说了些什么话。那公子哥走后,虹儿就得了疯病,不吃不喝,一心求死,没过多少日子,眼瞧着人就不行了。奴家为她请医寻药,无奈她的病根在心里,久治不愈,奴家怕她死在清风阁,只好忍痛割爱,将她请出了清风阁。”
老板娘不知道高风寻找虹儿因为何事,也猜不到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利害关系,不敢乱说虹儿一句坏话,却不忘将自己粉饰一番。
她讲得有声有色,讲到动情处,竟还装模作样地拭起眼角的泪水。这未免弄巧成拙了,人人都知道窑子里的老鸨唯利是图,冷酷无情,她竟会为一个窑姐落泪?
高风以为是怕他带走虹儿,白白赔上一笔银子,才拿鬼话骗他,因此并不相信老板娘讲得故事。
高风道:“你不用瞎编了,快把她交出来。我实话告诉你吧,她是一个朝廷要犯的女儿,你如若再替她打埋伏,不仅清风阁保不住,恐怕还要连累到某些大人!”
高风留了一手,谎称虹儿是要犯的女儿,这样便师出有名,万一虹儿真的离开了清风阁,抓不到莫山的把柄,莫山也只能吃个哑巴亏,拿他毫无办法。
高风的话很有份量,窝藏要犯的女儿当然不是闹着玩的,老板娘岂能不知其中利害。
“高大人,天地良心,奴家绝不敢骗你,虹儿真的早已被我赶走了。”
“既然你冥顽不化,本官只好秉公执法了。来啊,各处去搜一搜,然后将清风阁封了,把这里所有人带回守备府。”
老板娘顿时惊恐失措,道:“高大人,你不能这样做,奴家的话你不信,搜查便是,为何要封清风阁,还要拿人!你这是挟私报复,奴家要去广东巡抚衙门告你,巡抚衙门告不赢,便去总督府,总督府若还不管,奴家便去告御状!”
“好,本官等你告。”
高风一声令下,众兵士如狼似虎,扑入清风阁,枪挑刀剁,翻箱倒柜,不一时,便将花团锦簇的温柔乡,闹腾得如招盗遇抢的祸乱场。
问遍所有歌妓窑姐,有知道内情的,说法与老板娘一致,来的晚懵懂不知。
高风已经有些相信虹儿不在清风阁了。
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开了头,哪能尴尬收场,索性假戏真做下去,大张旗鼓地将清风阁给抄了,然后把一干人等全都押入守备府大牢,只等莫山来兴师问罪再作打算。
在韶州,谁都知道清风阁的靠山是莫山,向来有人羡,有人恨,却无人敢招惹,没想到,转眼之间,却被高守备带兵给抄了,这个热闹可就大了。
一时间,街头巷尾,传言四起,议论纷纷,都说莫山勾结乱匪事发,朝廷要查办他了。还有听说些风声的人,传得更邪乎,说是莫山的事惊动了皇上,派了铁腕亲王前来广东坐镇查办。
莫山很快收到消息,说是清风阁被抄了,立时大怒,大骂高风欺人太甚,嚷着要备轿,去守备府找高风算账。
他的师爷很清醒,劝他不可太过操切。高风作为守备,平叛守城才是他的职责,因何要擅入城中,骚扰百姓呢,这里面定有说道,不妨摸清他的动机再想对策。
莫山听着有理,便压下火来,差人去摸清高风的底牌。
莫山这一拖延,却等来了惠亲王。
惠亲王收到朝廷六百里加急,道光要他火速返京,并在信中再三叮嘱,一定要将天门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