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天门和高风一过招,便看出此人和那些文官大不一样。
文官处事圆滑,喜欢虚张声势,其实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而高风是武官,敢作敢当,遇事较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轻易打发了的。如若不慎,可能会闹出大乱子。
天门假称自己是段小中,认识莫山,却被高风拆穿,如继续纠缠下去,有害无利,应该想法子尽快收场。
情急之下,天门想到他出京时,道光皇帝曾赏赐过他一把纸扇。
天门随性,不是特别喜爱的东西,并不怎么珍视,哪怕是皇上御赐之物,对他来说,也不过平常物件。
天门随手将纸扇塞进行囊里,这一路由北到南,由在惠亲王身边悠哉游哉,到陷身广西凶险之地,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东西。
广西人多用蒲扇,对纸扇不感兴趣,以为那是文人把玩之物,并不稀罕。胡铁头等人搜刮天门和两个侍卫时,在天门的包袱里看到那把纸扇,随手拨拉了一下,动都不屑一动。
天门想到惠亲王曾召见高风,便由惠亲王忽然想到此物。
天门决定冒险狐假虎威一把,如若高风仍不买账,再将惠亲王请出来。
高风听天门高呼有皇上手谕,愣了一愣,当然不信。
他从没有听说过大清国有十几岁为官的人,更遑论还有皇上手谕在身。惠亲王才到两广不久,皇上怎么可能再秘派钦差到此。
高风一拍桌案,怒道:“小子,你可知冒充朝廷命官,假传圣旨是灭门之罪吗?”
“天门何时冒充朝廷命官?你怎知我假传圣旨?”
“就凭你?会有皇上手谕?我看你是疯了吧!来人啊,先打二十大板再审。”
天门说:“守备大人,不怕将来抄家灭门,你便只管用刑,你要敢打我便敢接。”
高风被天门的话激怒了,道:“你敢威胁本官?我便拼着抄家灭门,也定要教训教训你这个狂妄之徒!”
兵士也瞧不惯天门的嚣张,将他按倒在地,高高举起板子,便要打下去。
天门见高风软硬不吃,慌起来,忙高声喊道:“慢着,慢着,高大人,你打开那把纸扇看看。”
高风让人将纸扇呈上来,打开一看,顿时呆若木鸡,忙恭恭敬敬将纸扇放在桌案上,走下来欲对着纸扇行大礼。
天门止住他说:“此中有秘密,请容天门与你私下详述。”
高风闻言,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亲自上前去掉天门身上的铁链刑具,挥退兵士,大堂上再无旁人,才向北磕头,跪拜皇上,然后又给天门施礼道歉。
“邵大人,下官缉拿乱匪心切,行事鲁莽,请恕罪。”
天门久在王公大臣身边周旋,虽不喜那一套官威仪态,却也可信手捻来,运用自如,便摆出京官那副架式,款款落坐,说:“高大人,你也请坐吧。”
高风惶恐道:“在钦差大人面前,哪有下官的座。”
“我要你坐,你坐便是,怎么这一刻如此小心呢?”
高风心里说,他还不知道我对他的两个亲随用刑的事情,若知道了不知要作何理论。
不管那些了,先将此人的底细摸清再说。
高风拱拱手,落座道:“恕下官孤陋寡闻,请问邵大人在哪个衙门主事?”
“天门不在衙门办差,只在皇上身边侍候着。”
高风恍然大悟,原来是宫里的太监。细想又觉不对,自大清入关以来,早有禁令,不许宦官干政,更不许太监出宫。皇上怎么会派一个如此年轻的太监,远离京城,一去数千里,涉身险地,到底是何用意?
天门见他面有疑色,笑笑说:“高大人不要乱猜了,天门不是太监。”
“那大人是……”
“天门是皇上派出的密使,担负了秘密差事。此次南下,深入两广,为的是‘拜上帝会’……此中细节不需细说了吧。”
“下官想不明白,大人如此年轻,竟能获皇上如此信任?想来必有出奇之处?”
天门只想尽早脱身,不敢与他有太多纠缠,怕再次揭穿自己的把戏。便决定透露些秘密,镇住高风。
“皇上对两广官员任由‘拜上帝会’坐大作乱十分震怒,五月间,派惠亲王赶赴两广,查实地方官员勾结乱匪之事,你可听说?”
“啊,下官听说了。”
高风见天门竟知道惠亲王南下的事情,而且连此行的目的都一清二楚,不由得不信了。
天门说:“要说天门有无出奇之处,自有皇上圣裁,我和你说不着。我只说一件事,我六岁进上书房伴读,与四皇子六皇子同师受教,这件事你可听说过?”
“下官乃一介武夫,不知朝中之事,十分惭愧。”
“两广总督黄天爵应该知道,你可去找他打听。”
“下官不敢,”高风拭汗道:“不知邵大人此次欲往何处?”
“这个也不是你该知道的。”天门说:“我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请高大人把我的随从叫来吧,我们即刻离开韶州……今日之事,万不可与他人提起。”
高风面露难色,道:“下官不知如何开口,适才因性急,对大人的随从多有得罪……”
“你把他们怎么了?”天门急道。
“下官以为大人是乱匪一伙,审讯大人的随从时,小用刑罚。下官这就请郎中为他们治伤,还请大人稍待几日,等他们伤好后,下官亲自护送大人一行出韶州。”
天门说:“我的身份他们并不知情,因要深入广西境内,才寻两个本地人作伴,你何故不先问我,却拿两个下人开刀。”
“是,下官愚钝。”
天门大度地说:“你在韶州的所作所为,我略知一二,你对皇上算得上忠心耿耿,朝廷若多有几个你这样的干吏,皇上也少些忧虑。罢了,把他们叫来我看看。”
高风命人将傅忠信和石珞带上来,天门看到他们的凄惨情形,很是难过,乜斜了一眼高风,心说,幸亏有一把道光的扇子,若不然,我们怕都得死在这个活阎王手上。
傅忠信见天门端坐在堂上,高风对他毕恭毕敬,心中顿时疑窦丛生。
石珞十指被夹,痛苦难忍,一见天门,委屈地哭道:“天门哥哥,我要回家……”
天门以目示意,让她不要多说话。转头对傅忠信说:“傅管家,你说是南岭有苗医,可治骨伤?”
傅忠信早怕了这魔窟般的守备府,猜到这是天门的金蝉脱壳之计,忙道:“是,小的为公子求医,亲口听那苗医所讲。”
“好,快去备马,我们即刻动身去南岭,先为石姑娘把手伤治了,再去办差。”
高风道:“邵大人既然认得莫山,何不小住几日,容下官请莫大人前来叙叙旧。”
“莫山,哼,不见也罢。”天门早已瞧出高风与莫山不合,说:“不是高大人逼得紧,我也不提起他。他那个人……待天门回京后再说吧。”
高风甚喜,道:“一切听邵大人吩咐。”
高风将天门三人送出守备府,天门将要上马,想到霓儿的事情尚未料理妥当,便回身说道:“高大人,那清风阁的靠山是你还是莫山?”
高风没想到天门连清风阁的内幕都知道,大为惊奇,更加对天门另眼相看了。道:“邵大人何必明知故问,下官管的是防务,地方上的事情自然是莫山一手把持着。”
天门在想,如果惠亲王回京,路经此地,与高风一旦聊起自己,他矫诏之事,必然露底,那时惠亲王定会恼羞成怒。碍于朝廷面子,或许不会声张,但肯定要高风追缉他。
天门清楚的很,今日离开韶州,再无返回的可能。不仅韶州回不来,连京城也回不去了。
既然已经无力施救霓儿,何不借高风之手,搅他个天翻地覆。
天门想到这里,对高风耳语:“军机大臣穆彰阿早年曾失散一个孙女,名叫霓儿。天门查访得知,霓儿已经被拐卖进清风阁,更名为虹儿。天门身负皇命,无暇顾及此事,你若有心,可受累前去救她出苦海。”
“啊,竟有此事?”
高风这一惊非同小可,抓着马缰呆了半晌。暗忖,人不可貌相,这邵天门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竟知道如此多的秘密,如此干练。看来都说当今皇上软弱无能,并非实情。
让他更加想不到的是,当朝权臣穆彰阿的孙女,会流落此地,被人卖入烟花柳巷。
如果能救出霓儿,不仅是大功一件,还可借此给莫山致命一击,如此好的机会竟落到自己头上,这邵天门可真是天降贵人哪!
高风激动异常,连声道:“邵大人放心,下官马上去办此事。”
天门点头说:“找到霓儿后,不要声张,差人秘密送回京城,照她的意思去做即可。待天门回京后自有主张。”
“是,下官明白。”
高风从身上掏出二百两银票,恭恭敬敬奉上。
“邵大人,下官身为守备,却无权无势,也无贪腐路径,这点银子是下官的攒下的体己,实在拿不出手,请大人笑纳,算下官给大人的两位亲随赔礼了。”
天门推辞道:“天门知道你为官清廉,这些银子你自己留着吧。”
傅忠信上前一步,一把扯过来,揣进怀里道:“我替邵大人收着。”
天门和高风相视大笑,两人互施一礼,天门率着傅、石二人,催马逃离了韶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