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亲王要向道光单独禀奏,天门也要和皇上私下里说事,两人像是早有预谋似的,让穆彰阿顿时警觉起来。
不用说,他们所奏之事,定然和立储和自己大有关系。
若当众陈奏,穆彰阿人多势众,可以掌握主动。一旦在朝堂上搬不倒惠亲王,给他留下可乘之机,凭天门的口才,加上惠亲王与道光的手足之情,道光难免不被说动心,放过惠亲王。
那时,金口一开,任穆彰阿天大的本事,也绝难反转。
穆彰阿鼓动众人极力阻挠,力争不许道光私下接见惠亲王与天门。
文庆道:“穆中堂,你何必紧张,不管公决还是私议,是非黑白,自有公道。你作为军机大臣,在朝堂上,不守君臣之礼,大呼小叫,如何给众臣工做表率?”
穆彰阿辩解道:“本官哪儿不守君臣之礼?国家大事,不徇私情,更无不可对人言之理。本官正是禀承对皇上的一片忠心,才犯颜直谏……无论惠亲王如何狡辩,他的不臣之心,僭越之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按律当削爵抄家,皇上何必再与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多费口舌!”
惠亲王冷笑道:“穆彰阿,你真好一片忠心,不用宗人府定谳,便一口气给本王罗列了这许多罪状!”
文庆怒道:“穆中堂,你口口声声律令宗法,却置法令于不顾,未审先决,指斥亲王,你到底是何居心!”
“皇上,臣有本要奏。”
惠亲王闻声定睛细瞧,见是刑部侍郎张奇。张奇曾在庄家一案里受到牵连,被官降两级,罚俸一年。
“准奏。”道光说。
“臣的资历尚浅,本无资格议论王公大臣的功过是非,但报国无论先后,忠心不分幼长,臣拼上身家性命,冒死上奏,请皇上……”
张奇的胆子甚小,本不想站出来说话,无奈穆彰阿一直在偷目狠狠瞪他,才站出来帮腔,只是话未开口,额上的汗却先流下来。
道光听他啰嗦,不耐烦地打断他,对太监道:“他上折子了吗?找出来,让他照着念。”
张奇边擦汗边道:“回皇上,臣要说的话不在奏折上。”
“那就快讲,少说没用的话。”
“是,皇上,惠,惠亲王欺君罔上,心怀叵测,行事乖张,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碍着他是皇上的,亲,亲弟弟,不敢奏闻天听……他假借复查庄家冤案,打击异己,安插亲信,据臣统计,共有十一位重臣被撤换……惠亲王还私自豢养侍卫,将涿州捕快段小中招入府中。这一次抗旨延期,擅入兵营,绝非失误,而是有意为之,其行可怖,其心可诛!”
张奇一口气说完,“扑通”跪倒,匍匐在地,竟然因虚脱昏了过去。
穆彰阿叫人把张奇扶起来,搀到外面歇着去了。
道光把张奇的折子拿过来,重新看一遍后,瞧着惠亲王道:“他说的段小中可是实情?”
“回皇上,臣弟见段小中颇为机灵,便留在身边作为随从使用,他的俸禄也从臣弟的例银里开支,并非什么侍卫。”
“段小中乃公门中人,王爷说留在府上便留在府上,把官差当家奴,只这一条,便不合规矩。”穆彰阿道:“据臣所知,那段小中交结甚广,与江湖上的武士拳师来往密切,惠亲王把这样的人招至麾下,其用意可想而知。”
这让惠亲王还如何辩解。
道光的脸色刹时大变,重重地拍了一下御案,道:“绵愉,朕向来待你不薄,许多事都由着你的性子,你这些举动,太辜负朕对你的爱护了!”
惠亲王也恼了,索性自暴自弃起来,起身道:“皇上,臣弟对您绝无二心,若您非要听信小人谗言,治臣弟的罪,臣弟无话可说。”
道光见惠亲王耍起小性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道:“你,你成心要气朕吗!”
文庆见事态越来越严重,提醒道光道:“皇上,天门不是有话要和您讲吗?何不听听他的说法。”
道光这才又想起天门还站在一旁,道:“讲吧,就在这儿,当着诸位臣工的面讲!”
天门说:“皇上,若说惠亲王对您有二心,那满大清国就没好人啦!为了您的江山社稷,他殚精竭虑,尽力维护……天门干脆给您直说吧,这朝堂上,没有一个人不揣摩圣意,打您立储的主意……”
惠亲王虽然怒不可遏,却并不糊涂,听天门要扯出立储的隐秘,赶忙喝道:“天门,你找死吗?!”
穆彰阿冷笑道:“一个乡下小子,竟敢妄议国本大事,可见惠亲王府上都招了些什么人!”
道光虽知道天门不同凡人,可他毕竟是十多岁的少年,身无功名,头无顶戴,当朝妄谈立储大事,实在荒谬。但既然天门话已出口,再退到内廷去说,众目睽睽之下,反而更加有失体统。
立储之事道光仅和惠亲王及几位肱骨大臣密议过,便是军机处的一些大臣都不知情,天门不知轻重,当朝说出这种话,是自寻死路。
道光为了朝廷的颜面,不能对天门姑息,便道:“来人啊,将邵天门打入死牢!”
天门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犯了忌讳。
文庆见道光龙颜大怒,要杀天门,心下不忍,慌忙求情道:“皇上息怒,虽然天门触犯天威,按律当斩,但念及他年幼无知,邵如林又仅有此嫡孙,还请皇上格外开恩,免他死罪……”
穆彰阿道:“邵天门年幼却非无知,他一贯妖言惑众,犯上作乱,其死不足惜,依照大清律法,邵家应当男充军,女作奴!”
惠亲王道:“穆彰阿,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对一个孩子可真能下得去手!”
侍卫进来,扭着天门朝外就走。
天门回头朝道光说:“皇上,天门最后还有一句话要说。”
“你死到临头,还有何话要说?”道光朝侍卫摆手:“让他说。”
天门整整衣裳,恭恭敬敬向道光深施一礼说:“皇上,天门惹恼了您,您要杀要剐,天门毫无怨言,只是天门眼看性命不保,有些秘密,再不讲就没机会了。”
“你有何秘密?如果还是刚才那混话,便斩立决,如果是其它秘密,朕给你机会。”
“皇上,天门进殿后讲的那故事,并没有讲完,您可知道丢天门进护城河的是何人?”
“是何人?”
天门一指穆彰阿,说:“那人便是穆大人府上的管家乔头。”
道光心说,怪不得天门刚才讲故事时,老是拿眼偷窥穆彰阿。
穆彰阿道:“你说是本官府上的管家,可有凭据?”
“天门刚才说,幸免一死是因天神搭救,你可知那天神是谁?”
道光本就不信有天神下凡搭救天门,见他转了一个弯,才知天神乃是假托之辞。
众人都屏住呼吸,急等着听天门说出天神究竟是何人。
天门接着说:“那天神便是曾国藩曾大人,是他救了天门一命,他亲眼所见,将天门丢进河中的人是穆府管家乔头。”
曾国藩在心里长叹一声,唉,终于被天门扯了出来。
道光问道:“曾国藩可在?”
曾国藩出列道:“臣在。”
“天门说的话可是实情?”
穆彰阿恨得直撮牙花子,原来坏他大事的,竟是自己最得意的门生。他阴森森地瞪着曾国藩,在想,凭他对曾国藩的扶持,这时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说话。
曾国藩并不看穆彰阿,道:“回皇上,臣不敢欺瞒皇上,那日丢邵天门下水的正是穆府管家乔头。”
穆彰阿摇了摇头,暗暗叫苦。
道光问天门:“你如今与穆彰阿的管家结下梁子?”
“天门不是和他的管家结下梁子,而是穆大人嫉恨天门,早就想杀天门灭口,这次正好借刀杀人,达到目的。”
穆彰阿道:“皇上休听他胡说八道,臣是何等身份,能和一个孩子有何仇恨,因何要杀他灭口!”
众人早已听得目瞪口呆,简单像听大戏一般,见情节急转直下,扯出穆彰阿杀人灭口的事情出来,一时全忘了初衷,都纷纷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看起了热闹。
事出突然,惠亲王和文庆尚未回过神来,对视一眼,都在怀疑,天门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当年天门不过五六岁的孩童,穆彰阿怎会对他大动杀机。
天门含笑说:“穆大人,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这都是你逼我的,天门本不想把你那些龌龊事抖落出来,可是你竟要害我父母,士可忍孰不可忍!”
事到如今,穆彰阿再想挽回已不可能,便横下心来,故作镇定道:“哦,本官一向光明磊落,从不曾做过龌龊之事,倒要请教!”
天门说:“原兵马司指挥使韦符是你杀的,你的儿媳是你杀的,这些够不够?”
穆彰阿哈哈大笑道:“你倒真会编故事,韦符是本官的义子,本官因何要杀他?更遑论本官的儿媳!”
“韦符与你儿媳通奸,替你生下唯一孙子,你怕传出去无脸见人,因此起了杀心,要乔头赶往徽州,用戒烟方子杀了韦符,半道上乔头欲杀宋斯文,不慎被他逃脱……”
天门此言一出,穆彰阿勃然变色,不顾礼制,上前欲掌掴天门。
众人忙七手八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