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德治从王员外家回来已是下午。老孙头喝高了,赶车晃晃悠悠,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啪”一鞭子下去也不知道轻重,那骡子疼得“于、于”直叫。吵醒了云儿怀里的孩子。
终于老孙头安全得把三人拉了回来。嚷着下回再去王员外家还要叫他去。陆德治答应下来,但叫他不能再手王员外家的银子。老孙头嘴上答应了,心里却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娃儿哭了一路,累了。放到床上便呼呼睡去。小手还抓着胸口的百锁,时不时挣扎一下。
日子过得飞快。芽儿的满月,一天近似一天,陆德治夫妇,日夜忙碌,早已弄得筋疲力尽,人仰马翻。到了七月初四黑早,云儿从床上爬起,唤醒陆德治起来,打火烧水洗脸,换衣裳,吃早饭。诸事停当,已有辰牌时分,赶着先到祠堂里上祭。上完祭回来,已经有两个人在家门外候着了。一打听,原来是王员外家的家丁。
陆德治以为是王员外有事来不了,叫了人来替,忙迎了上去,道:“来得好早啊,先喝些茶!”
那俩家丁推辞道:“员外怕你们照顾不过来,叫我们两早些过来,打打下手。”说完便找到了扫帚,鸡毛掸子,活动了起来。
云儿眼眶一热,跑到屋里扯了半两茶叶,煮开了水,倒了满满两大碗,等凉了端了出去,道:“先喝些茶吧!”
陆德治也没闲着,帮着后到的大厨子搭灶,生火,接着乡邻们也赶来帮忙。一场满月酒席就这么开锅了。等到正午,亲戚朋友差不多都来了。桌子上十七八个菜也凉了。
看看日头正上,人报王员外下来了。一屋子人,早已等得心焦,吃喜酒的人,都要等着王员外来到方才开席,大家饿了肚皮,亦正等的不耐烦。忽然听说来了,赛如天上掉下来的一般,大家迎了出来。原来这王员外坐的是轿车,还没有走到门前,王乡绅下车,陆德治夫妇连忙打恭作揖,如同捧凤凰似的捧了进来,在上首第一位坐下。
这里请的陪客正是二叔和二嫂,还有村长、堡长,都是有头有脸。当下,王员外居中面南,二叔、二嫂面西,堡长、村长面东,他夫妇两个坐在底下作陪。一时酒罢三巡,菜上五道。堡长于二叔两个讲到今年那省主考放的某人,中出来的“闱墨”,一定是清真雅正,出色当行。又讲到今科本县所中的几位新孝廉②,一个个都是揣摩功深,未曾出榜之前,早决他们是一定要发达的,果然不出所料:足见文章有价,名下无虚。又说到陆德治的小娃儿,面有福祥,他日定是龙虎之才。堡长突然问道,名字取了没?
陆德治心想,座上都是文化人,今日抓阄好了,定要请让他们给娃儿取个响当当的名字。便道,还没有,正好今天来的都是吃过墨水的人物,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命云儿到房中取出笔、印章、算盘、糖果。
抓到笔,表示将来会念书,是个知识分子。走的是二叔一类的师爷,门客的路数。
抓到算盘,表示将来是做生意的。古时重文轻商,钱错也不是好事。
抓到印章,表示将来是当官的。历来当官总是好差事。
以上三种就是最基本也是最好的人生走向,即从文、从商、从政。
另外放一些糖果、玩具等,抓到则表示贪吃贪玩,没有志向。陆德治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但碍于习俗,不得不放了些上去。不过也像其他人一样,做了点手脚,这些玩意儿都做得很小,颜色也不是花里胡哨。希望自己的芽儿不会去拿才好。
云儿把阄儿一一摊在桌子上,中间留下巴掌大的地方,把芽儿往上一放。全场顿时静了下来。宾客们屏息着看那一月芽儿的举动。
只见那芽儿二话没说,倒在桌上,也不哭闹。手脚尚不灵活,也坐不起来,咿呀一阵,便伸出手来,朝糖果抓去。满堂宾客的新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里,那芽儿要是抓了糖果,今天的宴席就算是要不欢而散了。却见那芽儿迟疑片刻,又一把抓伸出,紧紧住那大大的官印,放到了嘴里啃了起来。宾客们的心这才放回了原处。金师爷急忙道喜,“我瞧这个小孙孙就是凡人,他日必定高中。贤侄真是有服气啊!”
堡长也来祝贺,道:“德治屡试不中,今儿个生出一个漂亮的儿子,后浪肯定推前浪啊!”
王员外打着哈哈,道:“好话都给你们几位说去了,轮到鄙人就只好送写小玩意了。”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月前承诺的物件,一双手镯和一双脚镯。从云儿手里接过孩子,轻柔得套上,用手指轻轻触了触孩子的小鼻子,眼里微微有些湿润。
陆德治举着杯子敬了一圈酒,嘻哈着回到席上,便开口让取名字。金师爷早就知道今天逃不脱,也想了一个来,一番推脱,架不住众人的口舌,道:“在下就献丑了。陆熠!取熠熠生辉之意。五行缺火,熠字又带个火旁。希望长大如日中天,青云直上。”
众人叫了一声好,但五行缺火四个字败露了他是有备而来。堡长、村长事先准备好的名字也拿不出来,一个劲得说这个名字好。陆德治也觉着不错。见没人再取,便定了下来,拉着云儿作了一个万福,道:“谢二叔。”
云儿从下也读过些书,识得几个字,从王员外家回来后,就于陆德治商量,孩子的名字中最好要有个王字。若宾客中取的名字有王字最好。倘若没有,那乳名就叫阿旺。当下便说了出来。王员外闻言一愣,吃惊得看着云儿,立即便明白过来,朝王夫人一笑,老俩口拉云儿回到席上,对着小陆熠大大赞赏。
众人好吃好喝,一餐吃到了下午,紧连着晚饭。大厨子忙了一天,好在有王员外家的两个家丁,勉强撑了下来。陆德治觉得过意不去,多给了大厨子几钱银子。也打裳了那两家丁。
送走宾客,夫妇俩只觉天昏地暗,两脚站立不住。心里却不解,那大和尚说好莫不是忘记了,怎得还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