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熠看着魏征一口没一口得喝着茶,心里早就不耐烦了。一边是朝思暮想的双亲,一边是算有救命之恩的糟老头子。权衡之下,当然是见双亲为上。想拖个说辞早点离去,正欲开口,却被魏征抢先道:“陆小弟,可知本官留你下来,所为何事?”
陆熠心中盘算,暗骂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这次又是陆小弟,真要是择吉日,跟他烧黄纸,斩鸡头结拜,不知是什么样的场景。”口上却没有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知。
魏征想来也是,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想法呢?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只能从长计议,先让陆熠对那张沼敌意稍减,再作打算,故而继续问道:“你觉得张大人怎么样?”
这位张沼张大人可是害自己三月班房的罪魁祸首,恨不得叫魏征定一个斩首示众的罪。可惜那圣天志早有交代,定要放他一马。想到这里,陆熠又是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魏征见陆熠两次摇头,好奇不已。第一次倒情有可原,那第二次,照这十岁少年所受的苦来说,定会咬牙切齿,求自己主持公道才对,怎能摇头不已?
魏征缓声道:“有什么事,本官给你做主。别说是县台,换做抚台,道台,就算是当今圣上,本官也会说上几句,给你个公道!”
“真的?”陆熠却没被魏征说动,依旧却摇头不已,于是问道,:“大人,可知那大食使团如何会倒湖州地界?”
“这个……”魏征被这一问难住了。是啊,他也想过这使团怎么不偏不倚,就到了湖州呢?
不等魏征作答,陆熠的问题却似连珠炮似的抛出,“大人,那使团入我大唐境内,京中定然知晓。多少人知道,又有多少人不知道?魏大人,小民斗胆问一句,陛下知不知道?”
“再问大人,使团一路途经七道,中间州、衙数不胜数。若不是正好遇上小民,会一两句大食语,那使团最终又身处何方呢?下场又会是如何呢?”
“若是带着使团进京,事发之后,有多少人会哭,又有多少人会笑呢?多少人恨得咬牙切齿。陛下会站在那边?他愿意看到这大食的使团吗?”
“对了,那使团现在何处?怎么处置?”
陆熠一步步逼近,直到快贴着魏征老脸时,次发觉唐突,便也不多说,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端起茶来唑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正欲开口,却瞧见客厅柱子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擦了擦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早前见过的护卫。
魏征似有所觉,朝那边挥了挥手,道:“陆小弟,这位是陛下身边的护卫!不介意吧?”
陆熠对着那护卫微微一笑置之,双眼不离那护卫腰间挂着的短刀。心道,那皇帝对魏征的倒是关心,居然连自己的贴身保镖都送出来了。可见对魏征的重视程度。
御前带刀侍卫!!
陆熠心中突然多出这么一个词来。冷不丁还是被自己吓了一跳,眉头皱了皱,苦笑自己一番,这个官职恐怕要到清朝才会有吧。摇了摇头,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瞧见那护卫从暗处走出来,双手拱了拱,算是对自己偷听表示歉意吧!随后便走了出去。
开门,掩门。
动作利索,不带一点声响。
陆熠心中暗赞,到底是皇家的人,素质就是不一样。
“陆兄弟,陆兄弟……”魏征终于从震惊中醒来,盯着陆熠喊道。
“抱歉,草民失神了!”陆熠功尴尬得笑笑,先指了指护卫出去过的门,问道,“不知……”
“……”魏征低头不语,陷入了沉思,良久幽幽回答道:“这点,陆兄弟不要担心。这些护卫们都是可以姓李的。”
魏征的声音不是很大,相反聊到现在,魏征这句话算是轻的了。但听到陆熠耳中不亚于振聋发聩。“李”乃是唐朝的国姓。“可以”二字,说明这些护卫皆是异姓之人,有功,陛下赐下李姓,他们还不愿意。不当这劳什子护卫,跑到哪里别人都要恭恭敬敬尊一声“国姓爷”。牛!
既然是皇帝信任的,那就没什么了。
“魏大人,那使团照脚程,该到宣州境内了吧?是否……还……要小民进京?”陆熠思索片刻,终于又绕到了正题上,把那个还字拉得极长,表明了心里的态度。
魏征心中已经失了方寸,使团偷偷出城,除了他和那护卫,就连送行的人员,都不知道车里坐的是谁,怎么那陆熠知道?心中反复问自己……他真的只有十岁吗?
瞧鬼似的上下打量陆熠,可就是瞧不出一点倪端。
太惊世骇俗了。
魏征懊恼得坐了下来,似有所悟,良久,猛拍一记大腿,喝道:“不去!咱不去!”
“大人!”陆熠见魏征眼中泪花闪烁,不明所以,好奇得叫了一声。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早在得知湖州县城里惊现使团之初,魏征便开始盘算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京城披星戴月赶来,莫不是为了让损失降到最低。思前想后,心一横,只能用这条弃车保帅烂计策。本打算将那陆熠带到京师,推到两大利益的风口浪尖,可熟知那十岁小儿伶牙利嘴,天纵奇才,隐约看到了其中奥妙。加以时日,李唐便又多了一个栋梁之才。
魏征心里不忍啊!可晃命在身,不能疏忽啊,片刻又开始后悔起来。道,“陛下口谕,是要见你的!容我再想想!”魏征似老了几岁在不大的客厅来回踱步,良久,见他神色暗淡下来,道,“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到科场巡视,陆兄弟,早些歇息吧!”
魏征端起茶来,作势放到嘴边,算是“端茶送客”。
陆熠如蒙大赦,抬脚便走,又觉太过唐突,待到出门,回头向魏征作了个揖,道:“魏大人睡好!”
魏征哪能睡好,闷不吭声急到县衙的书房,想不到那护卫早已端坐。书案上笔墨纸砚全然铺着,就等魏征提笔。
魏征暗笑,颇有深意得瞧了那护卫一眼,问道:“马大人,依你看,这折子该如何写?”
那姓马的护卫好歹跟在李世民身边多年,深知其中厉害,冰山脸上笑容一闪即逝,道:“不好说!”
魏征见那马护卫意犹未尽,追问道:“依马大人的意思……”
护卫向窗外看了一眼,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似自言自语道:“在下跟随皇上多年,料皇上也不舍得吧!”
这一句话,听得魏征茅塞顿开,当真醍醐灌顶。陛下素来爱“才”如命,怎会为此而错失良臣?想到这里,魏征手里的笔杆便似活了一般,洋洋洒洒千字之言,一蹴而就。
待到回过神来,发觉那护卫仍旧还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适才写得投入,竟忘记书房还有另外之人。刚要起身,那护卫也跟着站了起来,道:“魏大人辛苦了半夜,这事该要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