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再无一点声息。
萋萋和夏夕站在廊下栏杆前,看远天夜色,果然是深了。
二人叹息一口,都有些满足和怅然。
萋萋摇了摇头,抬脚迈步,却被夏夕一把抓住手指。
他不坐轮椅,身高高出她一个头。
此刻站在她身旁,属于他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实在让她措手不及。
她一怔,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被他一双手揽进怀中。
肌肤相近,他问:“是不是觉得委屈?”
她不知道他为何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但却老老实实点点头。
片刻,忙又摇头,开心道:“也不会的,你看孩子把我做的寿面都吃完了。”
“呵……”耳畔响起某人的笑声,笑得很温和很淡定:“他那么小,吃完了你做的寿面,也仅仅是因为面比较好吃罢了。”
他抬起头,看着她:“做出的面条能被他喜欢,也很不错。至少,他就不曾对我表示友好。”
夫妻二人说着小公子的种种热闹,恍惚间都有了一丝错觉。
好似,孩子从未离开过他们身旁。
一直住在这华丽的仰夕宫中。
当然,这只是一场错觉。
六月六,天气炎热。
待孩子睡后,萋萋特意又送了一盆冰雕进去,为免小公子热着,又开了半晌窗户,拿纱窗仔细掩住,再把孩子的衣裳拿出去,亲自手洗了。
她一件一件的清洗孩子的衣物,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幸福。
纵使,他们家的孩子衣服多到堆满了衣柜,他们家的下人多得站满了宫门,她仍希望亲自清理准备他的一切。
夏夕在偏殿批阅奏章。
见她收拾妥当进门,微微一笑:“洗好了?”
她点头。
他便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手拉着她的手指,低声道:“咱们也歇下吧。”
今日在登基大典上,她知道有些话问不得。
可眼下只他们夫妻二人,且是他恢复健康的第一日,她自然忍不住好奇之心。
她转头瞧着他妖冶的脸面,迟疑问:“你的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是……要坐轮椅吗?”
他一笑,拉着她的手走得很快,不肯解释。
一直走入了寝殿之中,却见四面墙壁涂着花椒花的粉末,空气中满是芬芳的味道。
颜色也粉嫩喜人。
龙凤灯烛静静的燃烧,床榻上早被人洒满了红枣、核桃和花生。
因为皮早被染了鲜红,灯光下看上去格外美丽。
她很惊讶,早上出门时还一切照旧,就这么一日竟变了样子。
他笑:“皇后入主椒房,意味宠冠后宫无人能及,多子多福,康泰平安。你这母仪天下,女德之准,也算实至名归。”
自古,皇后母仪天下,留下的好名声都是外在的。
极少见哪位帝王宠溺皇后,后宫其他妃嫔皆不及。
她笑笑,涌出一点不好意思。
他已将她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
她愣了愣,才想起来二人早就成果亲,哪里需要再喝合卺酒。
就这么愣神间,就被夏夕压倒在床上。
四目相对,眼中是平淡的清明。
经历生生死死,何曾不是人生再走一遭。
这一遭,他们二人从未经历过,却险些在这条道路上丧命。
夏夕道:“七儿,你可后悔嫁给我做皇后了?”
她摇头:“怎么这样说,我并不后悔。”
若不嫁给她,现在的她不是被长孙太后虐待,就是被闺蜜好友双儿出卖。
夏夕颔首:“不后悔就好,因为我从未后悔迎娶你。若我的身边没有了你,这江山坐起来又有何意义?”
他说的很郑重。
她心头一软,别过脸不去看他。
二人实在是太近了。
夏夕低下头,开始一下一下地啄她的唇瓣。
她闪躲着,仍不忘问起:“你的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实在很好奇。
如此,待得他亲了个够,总算是开口:“伪装,你懂吗?伪装成残疾的模样,大家都对我掉以轻心,正好赚取一线先机。”
听上去似乎是这样的道理。
她欲言又止。
他已欺身下来,温和道:“为夫忍耐了这许久,就是为了等今夜,你可不能……”
她一怔,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满头黑线:“我……我的……”
她不知该如何拒绝这样急切的人儿。
夏夕脸色一变,蹙眉道:“不会吧。”
一伸手,往她某处触碰过去。
她尖叫一声,“腾”的一声挣脱他的大手,跳到了地板上。
双足凉爽,心火俱消。
她忙趿上她的软布鞋,飞一般逃了。
身后,传来某人的叫唤声。
她不敢答话,溜得飞快。
仰夕宫本就是她的住所。
而今被夏夕占了主卧。
溜来溜去,也不曾找到合适睡觉的地方。
她脑筋一转,竟想到了小公子头上。
索性,他也是一个人睡觉。
小小的娃娃,岂能占得那么大的一张床。
她溜进了小公子的房间。
房中漆黑一片,床榻上是个小小的人影。
仿似已睡熟了。
她悄没声息地靠过去,隔着被褥看他小小的个子。
确认他熟睡没醒,她飞快地丢掉软布鞋,爬上了孩子的床。
孩子睡得很香。
轻微的呼吸声,听得他分外踏实。
她欢喜一笑,傻兮兮地凑到他脑袋边低低道:“冰儿,乖一点呀,娘今晚不跟爹爹睡,跟你睡。”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窗外温热的风。
小小的孩子拱了拱。
她忙一把捂着嘴巴,生怕惊醒了他。
直在漆黑的夜色中,确定他是睡熟的,这才将手从唇边拿开,小心翼翼地躺倒在他身畔,不敢乱动,就这么僵直地挨着他睡下。
被子不算特别大,她只能盖住半边身子。
不过,似乎并没什么关系。
夜色寂静,白日里累了一大摊事儿,到了这会儿却又睡不着。
时不时想要看看他踢被子没有。
虽是夏日,屋子里摆着冰盆,倒也不算热。
她只怕他凉了心坎与肚皮,又要总是担心。
就这么迷迷糊糊睡着,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比当皇后还要欢喜。
不过,小家伙睡得挺老实,却没什么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纷杂的思绪中睡熟了。
半梦半醒睡了没多久,耳畔却传来孩子低低的呻吟声。
她一个激灵睁开眼来。
转头,小小的孩子正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声音。
她一怔,忙翻身坐起,担心道:“冰儿,你怎么了……”
伸出手试探着孩子的额头,竟然滚烫。
她大惊失色,忙下了床,点燃桌上的灯烛,往门外呼喊道:“来人呀,快传太医。”
春兰就睡在外间,听得声音飞快爬起身跑了进来,又吩咐其他宫娥去传太医。
萋萋脸色焦急,慌忙去打冰水,春兰拦住她:“皇后,奴婢去打水就是。”
她才想起来,她是皇后,已经不需要自己动手。
春兰出门打水,她守在床榻前,瞧着冰儿苍白的脸色,焦急道:“冰儿,还有哪里难受吗?快跟……我说说。”
小公子艰难的睁开眼,望着她:“我不舒服,浑身难受……”
她几乎要急出眼泪来:“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是不是我做的面不干净……”
她努力找着原因,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哪里出了问题,束手无策的望着小公子,恨不能替他受了这个罪。
春兰打水进来,她忙用帕子浸湿了又拧干,小心翼翼盖在小公子的额头上。
口中催促道:“太医怎么还不来,怎么这么慢……”
她从不是个焦急之人,可这一刻她却比谁都焦急。
她从不是个严苛之人,可这一刻她却比谁都严苛。
宫门口,终于奔来了几个太医署的太医,都是夜里留下值班的老臣。
几人慌忙叩拜她,又去看床榻上的小公子。
小公子却不肯老实配合,赌气挣扎着:“本公子没病,你们滚开……”
太医没奈何,去看她虚白的脸。
她忙道:“冰儿乖,不要胡闹,你发着高热,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太医是来给你诊病的。”
然而,小公子毫不领情。
他只是死死拽着锦被,不肯被人捉住手腕,更不肯被人查看口鼻。
春兰见状,焦急不安:“冰儿……怎么这样不听话,太医们岂能害你,你这样胡闹,如何诊病呢?”
到底是一手带大的人,说出的话自然比萋萋更直接。
“我不治。”小公子大喊大叫,踢腾着被子,高声道:“你们都出去,出去……我没病。”
这番无理取闹,实在很不寻常。
只因小公子平日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素来是个讲道理的好孩子,知书识礼,讨人喜欢。
春兰急了:“小祖宗,你发着高热不治病,会死人的,你再这样胡闹,等将军回来,我一准儿告诉他。”
小公子最怕的人便是东方秀,最爱的人自然也是东方秀。
他脸色一变,心不甘情不愿地拽着被子,就是不肯撒手。
到了这个时候,旁人或许还不知道,但萋萋已然看出了问题。
她温和一笑,挥手屏退了下人,连春兰也屏退了。
偌大的寝殿,就只剩下小公子和萋萋两个人。
她替他换过冰冰凉凉的湿毛巾,又将他拽皱的被子理平整,坐在他身旁,认真道:“冰儿,你不愿意治病,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
“没有。”
小公子回答的飞快。
但,因为身体的不适,他显然已经有些迷糊。
此刻没了那些恼人的下人,防备降低,自然困倦。
萋萋不好再言,又为他换了湿毛巾,看着他烫得发红的小脸,叹息道:“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不肯被太医诊治,但你可知道……”
她微微停顿,没有往下说下去。
小公子半眯着眼睛,难受地别过脸,却仍听着她的下半句。
“东方将军还在边境管理互市贸易,脱不开身,却最是担心你。他若是知道你生病了不肯医治,一定会伤心的。”
今日是小公子生辰,东方秀没有回来,算得上父子二人第一次的分别。
他眨眨眼,眼圈红红地摇头,不肯吭声。
萋萋又为他换过一条湿毛巾,温柔道:“你乖乖听话,治好病,东方将军就该回来了。”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痛苦道:“义父很快就要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