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捂着手臂大叫大嚷,根本不管侍卫和丫鬟的呵斥声。
只在郡主府门前吵嚷开来。
车帘掀开,车中人伸出一双保养得宜的手,冷淡道:“怎么回事?”
丫鬟想要出声,萋萋先一步叫唤道:“你是郡主又如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你赔我的水果,赔我新鲜的水果……”
这番声音并未刻意改变,原原本本就是她该有的音色。
马车中,白皙的手指一颤,车中人探出头来。
丽人皮肤白皙,一看就不曾经历过风吹雨打。只是一双眼睛,不再如当初那般明媚娇嫩。
四目相对,两者无言。
双儿道:“既然撞了人,先送进府里医治手臂上的伤势吧。”
言毕,收回了手。
车帘垂下,掩住车中光景。
丫鬟不乐意:“赶紧起来吧,郡主开恩,允许你进府治伤,再赔你些银子好打发了你。”
萋萋从地上爬起来,装模作样地跟在后面。
就这么进了郡主府。
双儿乘着马车一直往主楼走去,萋萋不能跟上,半道被带去了郡主府中的医馆。
双儿另差遣了丫鬟陪着她。
她也没什么惊惧,胡乱说自己手疼脚疼,哄得大夫开了药方,再去与双儿谢恩。
本是双儿撞了她,到头来却是她去谢恩。
王朝就是这般,三六九等,贵人贱民分得很清楚。
站在郡主府主楼花厅中,整个花厅宽阔雪亮,屋中摆着许多鲜花,颜色艳丽可人。
衬托着坐在这里的人,也如娇蕊一般。
双儿坐在那里,定定地品一杯香茗,听得她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她忙要行礼。
声音仍是她自己的音色。
双儿搁下茶盏,温和道:“伤得还重吗?”
她点头:“大夫说很严重,需要静养半年。”
双儿点点头:“就在后院拨一进院子,给你静养吧。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出郡主府。”
她点头含笑:“多谢郡主。”
花厅中,其余丫鬟纷纷惊愕,那贴身丫鬟慌忙道:“郡主,这么做不妥吧……”
双儿转头,冷淡的目光里凝着波澜不惊:“什么时候,我的事业需要你立规矩了?”
丫鬟吓得不轻,慌忙跪地。
双儿却不看她,只淡淡道:“我乏了,歇一会儿。无事不要打扰。”
她随手指了指萋萋:“带她去新地方,给她换一身干净衣裳,吃穿用度一分不能少,好好养着吧。”
萋萋跟着丫鬟出门,花厅门关闭。
她回头,见窗前一盆白莲花,开得正好。
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个下午,萋萋顺利住进了郡主府。
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她运气好,也不是因为双儿郡主慈善。
而是因为双儿认出了她的身份。
她与双儿在宫里时,就建立了姐妹般的情谊。后来二人都做了王妃,也算求仁得仁。
虽然双儿远去了西商国,但她知道他们的情谊不会少。
果然,她预料的事情并未错。
丫鬟安顿下她,又发了许多吃穿之物,最后叮嘱她不要乱跑,这才匆匆离去。
整个小院子便只剩下她一人。
还有那被撞坏的果篮。
她挑眉一笑,瞧着天色,闷声进了卧房,睡进了松软的床榻中。
一觉醒来,天色已晚。
她胡乱吃了些东西,直等到夜色深重,这才悄然出了小院。
循着记忆到了主楼,楼前正有丫鬟一盏一盏地熄灭灯烛。
她暗暗等了一会儿,丫鬟们散尽,只留了个身高力壮的仆妇守门。
她见状,忙一步蹿上,一掌敲晕了仆妇,潜入了厅中。
进门,厅内一片漆黑。
黑暗中,一人道:“萋萋。”
女人的声音平淡中透着一丝惊喜,好似劫后重生,却又刻意压抑。
萋萋听出是双儿,忍不住道:“双儿。”
二人没有点灯。
只默默地相互看着。
看了许久,双儿道:“我就知道你死不了,果然没让我失望。”她笑着迎上来,眼睛里总算有了温度。
仿似那个冬天,梅园中的少女,相依相偎吃着蜜饯,说着悄悄话。
终于显出难得的娇媚。
丫鬟早被双儿遣走,二人进了卧房,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
彼此诉说着分别之后的种种。
萋萋知道了双儿和广都王过得并不好,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幸福。
他们曾有一个孩子,不过后来流产了。
而今,广都王正专心致志争夺王位,双儿实在受不了他的表里不一,终于提出了和离。
广都王欣然同意,返还了她的嫁妆,并派人护送她归来。
萋萋叹息一声:“可惜了。”
双儿苦涩一笑:“没什么可惜的。孩子生下来,若得不到爹爹的疼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是不打算再嫁人了,守着这些嫁妆,守着这封号,过一辈子吧。”
絮絮叨叨说了一夜。
天明歇下,双儿自称疲乏,不准外人打扰。
就这么到了午间,萋萋趁着丫鬟被遣退,回去了小院。
她不需要静养,当即跳墙离开。
回去野村武馆,将消息告知蒋茂游和蒋夫人,夫妻二人也很欢喜。
有了双儿的庇护,至少能安全一些。
就这么过了几日,风声渐渐歇下。
双儿借着进宫请安的机会,总算从夏泽口中套出了些话。
潇阳王的确深受重伤,但他恢复很快,不久之后筋骨就好了七七八八。
最后,朝廷怕人逃跑,竟用铁链子锁了他的琵琶骨,以此压制住他的力量。
他不在流火城,早已被秘密送走。
至于送去了何方囚禁,不得而知。
萋萋站在小院树下,听得双儿说起,神色黯淡。
她转头看着双儿:“如此,我即刻就要离开流火城往其他地方寻找夫君。”
双儿叹息:“你如个没头苍蝇一般乱撞,几时能找到人?不如,我帮你找找。”
她摇摇头,淡淡一笑。
双儿身份特殊,能够允许她出入郡主府,并与她毫不保留的交往,帮助她打探潇阳王的消息。
已然是姐妹情深。
她断断不能再将双儿拉入火坑。
这条路生死未卜,她不想牵连善良的朋友。
双儿欲言又止,终是道:“咱们的交情你是知晓的,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有危险。你不肯我帮你打探王爷的消息,总也要让我帮帮其他的忙。”
萋萋目光闪了闪,瞧着她真诚的脸颊:“那就帮我找两个人。”
一个是云怀卿,一个是秦才。
双儿点头,笑道:“好说。”
找人的方法也很特别。
郡主府厨房里的厨子要给郡主换口味,派人四处寻找像云一样白的芹菜。
听说,这种芹菜在西商国是有的。
郡主吃惯了云白色的芹菜,分外思念,所以一定要找到。
可惜,整个流火城的菜市场都寻遍了,没能找到称心如意的材料。
三日后,有人拉着一车芹菜上门,说是他家就种了有。
拉车的车夫帮着将一车芹菜送去了厨房。
三个人在萋萋静养的小院见到。
两个男人登时大喜。
秦才喜不自胜:“公子说要来碰碰运气,我还不敢。果然……”
萋萋高兴地将双儿拉过来,引给二人看,口中笑道:“咱们要多谢双儿。若不是她的好办法,还不能找到你们。”
当下,说了说当日火烧听风楼的情况。
原来二人听得她叫唤,就欲冲入火海中营救。
可惜阁楼烧断了,根本进不去。
眼看没戏,官兵齐刷刷向他们射箭。
云怀卿拽走了秦才,最终逃出了官兵的包围圈。
这之后月余,两个人都在流火城乱窜。
虽然对她的死很是伤心,却也只敢在三岔路口燃了香烛纸钱祭奠一二。
不敢往官兵重重的听风楼探看。
今,劫后重逢,三个人都好好活着,立时欢喜起来。
萋萋道:“双儿为我查到了一些夫君的消息,我准备南下一趟。”
秦才迟疑:“王爷被送去了南疆了?”
她不敢确定。
双儿温和道:“只听皇上说,送去了偏远苦寒之地,那里蛇虫鼠蚁大如犀牛,灾祸良多。”
云怀卿略一沉吟:“听上去,倒是很像南面边境。却不知……是哪一处。”
萋萋正色:“南面几座大省,先从南诏行省寻找。索性,那里也更容易些。”
说走就走,她即刻就要拉着秦才离开。
双儿满面失望:“咱们才相聚几日,你怎么竟要走,好些体己话还没跟你聊起,我的心……”
萋萋忙又安慰。
但要离开的心,却十分坚决。
秦才是第一个赞同的。
立时要跟着萋萋往南诏行省去。
云怀卿道:“你们要走,我便不能作陪了。我留在这里,还有些重要事情。”
双儿不认识这人,当然,萋萋也没有跟她说明。
只说是在潇阳城结识的朋友。
双儿点点头:“既然要走南诏行省,定然是要赶在冬天来之前早早离去才好。我也不劝阻你们,只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夜我让人准备一桌酒菜,为你们这些有福之人践行。”
践行,有蒋氏夫妻,有云怀卿、秦才和萋萋。
没有丫鬟,早被双儿遣退了。
几个人坐在月下饮酒,双儿道:“眼看就要到中秋节,咱们今日团聚之后,又不知几时才能再见,还请满上这杯。”
众人举杯饮了。
双儿叹息一声,望着萋萋白净的脸:“跟你喝酒,像是又回到了当年。当年,咱们都是御花园里的小宫娥,地位虽然低微,日子却过得幸福……”
蒋茂游道:“郡主说哪里话,郡主当日受人差遣,终日提心吊胆,哪有富贵可言。而今独居一府,享着俸禄,使着下人,与天子称兄道妹,与朝臣耳提面命,又有什么不妥?”
蒋夫人点头含笑:“姻缘一事,本就是说不清楚的,有些人顺遂,有些人坎坷,郡主不要太过放在心上。您看萋萋现在过的日子,您比她可强多了。”
双儿一笑,满杯饮下:“说的对。”
这一夜,多喝了些酒。
萋萋将蒋氏夫妻托付给双儿照看。
她与秦才轻装出发。
双儿亲自将她送到院墙下,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我会好好照看咱爹娘,等你和王爷回来。”
萋萋从她眼中看出了温情,握住她的手,定定道:“双儿,咱们姐妹情也有二载,只盼你好生珍重。”
离去,郡主府一团漆黑,像是掩在了墨云中。
骏马飞奔,很快奔出流火城。
沿着官道往南诏行省奔行。
月色正好,照亮漫天繁星。
道路旁蒿草遍地,随风浪花一般起伏摇摆。
萋萋道:“上次听你说,这一年多来,你和其他几人都在寻找夫君。只是不知,这几****可联系上了他们?”
秦才忙点头:“我早已做好了标记,又发出了书信,令他们往南诏行省去汇合。”
她点点头:“有哪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