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目光一闪,听得逆境二字,不由得挑眉:“恩人知道夫君在何方?”
解连城摇摇头,压下琴弦,淡淡道:“不知。”
有回山老叟救命,刀削脸的病症登时变得简单。
小童帮萋萋将人扶到二楼一间雅室,安顿妥当,这才捧了药箱送进门。
解连城一番诊治,又开了药房,命小童去熬药,回头道:“安心静养几日就可,不过是中了毒,又被人伤了腰肌,不是什么大病。”
他一面洗手,一面含笑:“之所以脱力,可能是因为力竭所致。”
力竭?
萋萋点点头,跟随解连城走出来。
解连城迟疑:“这人容貌特别,十分容易辨认,你可认识他是谁?”
她摇摇头。
解连城问:“你不认识他,怎生却将他救上山来?”
他顿了顿,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大夏国到处都是你的通缉令,你不躲起来,却还为了这人抛头露面。”
她眨眨眼,心知他误会了什么,忙道:“救他,只因为他昏迷不醒之时,一直念叨着夫君的名字。”
他怔了怔,朝前走去。
她忙跟着他的步伐。
一直走下了楼梯,站在一楼大厅中,安然坐在软椅上,他才捧起一盏香茗,饮下一口。
抬头:“他是北越太子,云怀卿。”
她对北越国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却下意识觉得,她该是认得这人才对。
然而,仔细想了半晌,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不知不觉,竟发现脑仁生疼。
她摇摇头:“原来是北越太子,可惜我是真的不认识。怎么……他昏迷不醒,却念叨着夫君呢?”
解连城更是不知,摇头。
二人相对半晌,都没什么话说。
她眉目间的担心很是明显。
他观察她气色,淡淡道:“孩子呢?”
她一怔,不由得着实看了他一眼,这才低声道:“留在潇阳城中,很安全。”
只是,他怎么知道她有孩子呢?
她目光闪烁,并不询问。
他却笑起来:“本公子看你眉眼之间,颇有慈母风韵,观你双颧气色,显然是生产不久。当初你们新婚,他便带着你游山玩水,潜入潇阳城。只怕……正是因为要安顿你们母子。”
这人医术高明,心思缜密,推断合理。
若是敌人,可怕至极。
她没出声。
他摇摇头,怅然:“本公子不理尘世久矣。近来,也不常下山去。你若是放心,不如将孩子交给本公子,如此倒免了许多担心。”
潇阳王小时候就住在回山,和解连城一起长大。
而今,他的儿子住在回山,却也并无不可。
只是,她已将孩子交付给东方秀。
私以为,仍算安全的。
解连城仍笑着:“怎么安顿孩子,是你的自由。如果你将孩子交到回山,不过多学一门保命的本事。”
她抬起头:“孩子现下还小,只能安顿在潇阳城,待得他年岁大些,一定让他拜见恩人。”
解连城摇摇头:“本公子是他的师叔,不是他的恩人。也罢,你能放心交予的人,一定也是安稳可靠的。”
他摆摆手,起身:“夜深了,你先歇息吧。到了回山,就是到了自己的家,好好休整。来日方长。”
他先歇息去了。
她站在空阔的花厅里,环顾四望,微微一叹。
孩子跟着解连城,或许更安全。
但跟着东方秀,一定没人知晓,孩子的真实身份。
在没有找到潇阳王之前,隐姓埋名是对孩子最好的安置。
云怀卿很快醒来。
上山才几日,他的伤势便好得差不多。
只是脸色微微苍白。
小童不大照顾他,却也没有短缺他什么。
他仍住在雅室中,并不知道萋萋。
萋萋站在花厅中,看解连城抚琴。
直到解连城一曲终结,才问:“我能去问问他吗?”
憋着这几日,她实在很想问问关于潇阳王的事情。
解连城抬头:“忘了跟你说,你在潇阳城这两年,北越国已是岌岌可危。大将军林世南父子,将大夏国境线朝前推进不止百万公里,奴役了北越千万子民。”
北越国太子云怀卿,憎恨大夏人,恐怕已极。
她心头一跳。
解连城不再多言,低头继续抚琴。
上阁楼,她心情复杂。
刚转过拐角,却险险撞上一人。
她抬头,云怀卿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目光一闪,迟疑出声:“是你救了我?”
她忙摇头,又点头。
他扶着墙壁,虚弱的喘息着,一板一眼道:“这里是回山?”
他思绪清晰,分析周到,看来并没伤着脑子。
她点点头:“是我在千沙城中发现你,将你带来回山医治。”
“你竟通过了回山三不救的考量?”
他知道的还挺多。
她点头。
他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笑起来也那么死板:“多谢。”
她眨眨眼,想要阻止他朝下走去,却没能迈动步子。
他一步一挪的往下走,额头已见了细汗。
她不由得迟疑。
他低沉道:“等谢过回山老叟,我就下山去。”
到了大厅,回山老叟已不见了踪影。
方才明明还有琴声,转眼却杳无痕迹。
大厅外,天朗气清,日光白亮。
有风,吹入厅中,晃得珠帘叮当作响。
他一步一挪的走到了厅门口,望着神奇景色,眼中闪过黯然,叹息:“回山……果然名不虚传。”
萋萋站在他身后,目光闪烁又闪烁,终于出声:“你昏迷不醒时,曾念叨着潇阳王的名字……我想知道,是他伤了你?”
他倏地回头,眼中精光闪烁,低沉道:“你是他什么人?”
紧紧因为昏迷一个呼唤,便换了一条鲜活性命,寻常人岂会如此。
回山一命,价抵万金,谁都知晓。
她迎上他是敌是友的目光,一字一顿:“我是他的妻子。”
云怀卿怔了怔,握紧了双拳,眼中精光突兀闪现。
片刻,又缓缓松开了手。
他笑了,笑得很轻很淡:“原来如此。”
他上下打量她容色:“你是南诏行省丽州府临水县人士,蒋萋萋?”
她点头:“大夏国,到处都是关于我的通缉令。你可以捉了我,去换十万金和万户侯。”
他大笑一声,忍不住疼的蹙眉,一把捂住腰上伤口:“别说大夏国的万户侯,纵使是他夏泽钦封的一字并肩王,我也不屑。”
他走到门口,让阳光洒落在肩头,回头笑:“多谢你肯救我性命,换成是你的夫君,他未必肯救我。他……”
他低下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事,低声道:“我的亲卫都死了,在千沙城遭遇的伏击,或许就是他的人手。”
她心头一跳,忍不住燃起欢喜:“你是说,他在千沙城吗?”
他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了他的人手,似乎叫……吴用?”
她眼神瞬间黯然。
他不解,挑眉。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却还是忍不住解释:“那个吴用就是千沙城的城主吴世勋。也就是他背叛了夫君,带着人剿杀潇阳城,大力抓捕我,险些杀了我……而今,他已经被我杀了。”
这件事情发生在不久之前,还历历在目,她怎会忘记。
他却愕然:“三日前,我才被吴用所伤,他怎么可能去到潇阳城?还被你所杀?”
两下一对质,登时让两个人都惊愕了。
这世间竟然有两个吴用吗?
一时无言。
又过几日,云怀卿的伤势愈发好了。
得知不是潇阳王害他,他和萋萋之间相处起来,登时容易了些。
只是每每他要感谢解连城,解连城都不肯出现。
这一日,他又去拜见解连城,才得知解连城已下山去了。
小童一个人站在参天大树下,望着远处的茫茫黄沙,不开心道:“师父走了,不知几时才回来。这下又只剩下小爷,陪着那个疯子了。”
住了几日,萋萋总能听到后山传来尖利的叫声。
像是一个女人。
可这是回山的私事,她不能仔细打听,所以只好装作不知。
此刻小童说起,她眨了眨眼,没出声。
倒是云怀卿忍不住问:“你说的疯子,就是那半夜叫唤的女人吗?”
小童哼哼:“是啊,不就是师父的首席大弟子吗?”
萋萋一愣,想起黄珊。
却不好询问。
小童回头看着她:“听说她要害你,被师叔亲自送还给师父的,是真的吗?”
二人都看着她,她不敢点头,也不知该不该摇头,只低声道:“我……”
小童却先不耐:“你失忆了,好些事情你都不知道,问你也是白问。”她也不愿等萋萋回答,独自一人走开了。
萋萋和云怀卿互看一眼。
后者道:“你要下山去寻潇阳王吗?”
她不言。
他淡然一笑:“我也想去大夏一趟,正好与你同路。”
二人不过是陌生人,救他也只是因为他昏迷之时的喊出的三个字而已。
下山寻找潇阳王,她没想过要和任何人同路。
她目光一闪。
他却笑得很和气:“你很像我很久之前的一个朋友。所以,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也应该帮帮你才对。”
他如何能帮她?
她蹙眉。
他笑:“大夏遍地都是通缉你的榜文,但凡孤身上路的女子,都会被仔细盘问。但,如果你和我同行,扮作夫妻也好,父女也好,主仆也好,都可以轻易混淆官家的视线。”
果然是一国太子,竟说的一点不错。
他们二人都容易被人识别认出,唯独相伴同行,会教人分辨不清。
毕竟,这天底下同行一路的男女太多,谁能一一查看。
她望着他严肃死板的面容,微微一笑:“也好。”
解连城不再,连小童也找不到人影。
他们无奈,却不愿再继续待下去。
当即,留下文书,结伴出发。
二人扮作主仆,云怀卿是主,她是婢女。
微微乔装,再也认不出了。
下山的路,与来时不同,并未被求医问药者为难。
山下有骆驼,要了高价才肯载客。
萋萋给了钱,二人不急不缓回去千沙城。
一夜之间,满城贴满了通缉令。
都是关于蒋萋萋的。
不过才几日,怎么东方秀竟掣肘不得?
萋萋心头担心孩子,忍不住往城主府查探。
才得知,远在潇阳城中的东方秀已归来了。
大队人马都撤回了千沙城,因为前几日,有人在某处客栈发现了蒋萋萋的踪迹。
当然,他们并没抓到人。
但,潇阳城的封锁再无必要,东方秀向朝廷请了旨意,决定搜索千沙城,缉捕蒋萋萋。
他这个城主是坐实了。
院墙外竟贴了布告,新城主要买新的丫鬟、奶娘等等,将城主府一切置换一新。
无人知道新任城主的心思,但却人人争相报名应征。
萋萋见状,心头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