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半月一直都是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天空洗尽阴霾,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花开尽早,候鸟北归。东风徐徐,青山显翠。
这些天,陆陆续续有郎中来医病,陆陆续续有人走下病榻,陆陆续续有人出去工作,整个废巷的人家陆陆续续恢复了生气。
在丞相的有意帮助下,人们似乎对这次来势汹汹却短暂的瘟疫并没有这么害怕了。
一阵人心惶惶之后,城里的百姓们虽然仍是有些战战兢兢,但是可以接受废巷的男男女女们出来工作了。
所以千骄又开始了每天的正常忙碌生活,在城南城北来回穿梭。
匆匆忙忙东奔西跑的每一天让千骄逐渐忘记了去想明白那日丞相莫名的到访。
只是那根发簪被千骄用棉布包起来,小心翼翼的珍藏着。
当然,现在又加上了那本飞来的医书。
今日,千骄一大早就被奶奶唤了起来。
"娇儿,快写起来,拿上这些白花,去一趟李家嫂子那里。"
奶奶臂弯里挎着一篮子昨晚赶出来的纸花,推了推床上的千骄。
"怎么了,奶奶?"千骄被晃醒,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看着篮子。
"水已经打好了,快去梳洗清醒清醒。今日是玲花三七。"奶奶说着掀开了千骄的被子。
闻得这句,千骄嗖一下坐了起来,瞬间睡意全无。
"我知道了,奶奶,我这就去。"千骄拽过外衣迅速穿好。
"说起来这李家嫂子也是命苦,男人早死,守寡了这么久,就盼着一双儿女能早日成人,自己也好省省心,可是偏偏又碰上这一遭。我这早该死了的老婆子倒活到了现在,这都是命哦"奶奶在一旁不住的念叨着,神色很是哀戚。
"奶奶,您别乱说。您能长命百岁的。"千骄有些听不下去了,对于她来说,奶奶是救活她的恩人,上天会眷顾每一个好人的,一定会的。
"唉,娇儿,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奶奶轻轻的把篮子放在桌上,出去小菜田干活去了。
千骄愣愣的看着奶奶蹒跚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她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奶奶最近的不寻常。
春来翻土,犁地,播种,浇水,看现在的日头,也该出芽了。
千骄起来梳洗完毕,又回去叫馨儿。吃过早餐,姐妹俩人便出发了。
千骄左手提着篮子,右手领着妹妹,并没有立刻去李家祭拜,而是先去了碧落河。
这个时候,已经快是夏日了,百花跃跃欲试,准备开始新一年的争芳斗艳。
“馨儿,我们编个花环送给玲花姐姐,好不好啊?”千骄停在了河边的一片野花丛里。
望着眼前的各色娇花,千骄心里禁不住泛起一片柔软。
“千骄姐姐,这是玲花给你的花花,祝姐姐永远这么漂亮。”
去年生辰,玲花就是从这里掐了一朵花,然后迈着小短腿儿,颠儿颠儿地一路跑过去,找到千骄。
那时的玲花,还没有长到现在的高度,只能扒住千骄的小腿,使劲点起小脚,努力伸长软软的小胳膊,费尽全力地想把手里那朵淡粉色的小花送到千骄眼前。
玲花见千骄接了,便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咯咯的笑了。
这样小的孩子,按照规矩是不能立碑的。这样的孩子,叫千骄如何忍得下心,去她冰冷的坟包前送她最后一程。
“姐姐,你在想什么?”馨儿见千骄久久没有说话,就拽了拽千骄的袖子。
侧首,千骄看见妹妹正抱着自己的胳膊,仰着小脸儿看着自己。
千骄在馨儿面前蹲下,握着馨儿的手,问:“馨儿知道玲花姐姐喜欢什么花儿吗?”
“馨儿知道”说完还重重点了两下头,证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生怕千骄不信。“玲花姐姐喜欢粉色的花。”
千骄站起来,替馨儿整了整衣衫,柔声说:“那馨儿和姐姐一起,给玲花姐姐做个粉色的花环,好不好啊?”
“好~”馨儿蹦蹦跳跳的去摘花了。
小孩子大抵都是如此吧,小孩子的心里,没有那么复杂的想法,也不知道死亡到底是什么意义。
只是想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全都交给自己喜欢的人,想要留住所有自己喜欢的人,想要自己喜欢的人永远都爱着自己,生怕喜欢的人不相信自己。
见不到喜欢的人会哭泣,见到了就立刻破涕为笑。为了喜欢的人做事永远是兴高采烈。
等姐妹俩做好花环,便径直去了李家。
李元出来接了姐妹俩进屋。一条素縞系在里屋门口,让原本就简陋的屋子显得更加破败。
“李婶子,我们来送玲花了。”千骄迟疑着说了这么一句。此时此刻,对于一个刚失了孩子的娘亲,千骄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从始至终都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的李张氏,一段经念完,终于睁开了眼。
"李婶子,请节哀。"
"谢谢你们来看玲花,这孩子命苦,偏生在这受苦的地方。走了也好,我现在日日为她祈祷,但愿她能投生个好人家,这是我这个做娘的唯一能为她做的了。我们去坟上看看玲花吧。”
说完,李婶就带着火折子和纸钱先出了门。
千骄领着妹妹走在后面,最后是李元。
"你们看我娘,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但是已经不明事理了。"李元的语气里是无尽的担忧。
千骄往前看,李婶子越走越快,浑然忘记后面还有客人,何况还有个亲生儿子。
想到这儿,千骄心里又是一阵悲哀。
九死一生从鬼门关回来生下孩子,短短四、五年,还没来得及尽母女缘分,孩子就这样走了。
若是换了千骄,定是要挣狂了。
玲花的被埋在了废巷尽头的一棵古树下,那是一棵老槐树。没有人知道这棵树究竟在这里多久了,就这样寂静苍然的生长于此。
据说,很久以前,这里还不是废巷的时候,这棵树是传说中有神灵休息的灵木,只是九年前那一场血雨腥风后,这棵树便再也没有开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