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在老家的呼兰河畔散步，阳光之下，一河流水亮亮地淌向南边，岸上横着许多船。十年不见，这条母亲河依然以不变的姿态欢迎着我，这让我于亲切中充满了感动。
那些泊在岸边的船上，有人在洗衣服，有人在聊天，比之不远处城市中的繁华喧嚣，这里有着一种令人向往的轻松与平静，使人顿生回归之念。
在一条木船上，一个中年男人在拾掇鱼，他的妻子在靠岸的一侧洗衣服，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坐在船舷上，将两只脚伸进水中，偶尔摆动几下，于是足边便有层层的涟漪荡漾开去。这是一个怎样安详而温馨的场景啊，我竟看得出了神。
对岸的水草丛中飞起一群白鸟，呼啦啦地掠过水面，转而向南飞去了。当我收回目光，竟看到了另一番景象。那小女孩不知何时把脚收回，两只脚竟端着一本书在看，这时我才震惊地发现她竟然是没有两臂的！正呆呆地看着，忽听她的爸爸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静静地笑。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他们的船边。见我一直看着那小女孩，洗衣服的女人对我说：“那是我闺女，从小两只胳膊就没了！”听妈妈说起她，小女孩仰脸冲我笑了笑。我问：“你这样看书累吗？”她摇摇头。我又问：“你是怎样练习两只脚的呢？”她笑了笑没有说话。这时，一直沉默的父亲说：“她不会说话，六岁那年的一场高烧，她就成哑巴了！”
我又一次惊呆了，这么小的女孩，何以命运却是如此残酷？而在这种情况下，她又何以能面带如此灿烂的笑容呢？也许是习惯了厄运，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脚下的河水无声地流淌着，有微风吹过，像无奈的叹息。
我忽然不忍面对这个女孩，我怕自己会露出怜悯的神情，我怕自己善意的怜悯对小女孩是一种不经意的伤害。正想转身离去，却见小女孩向我伸出左脚，两根长长的脚趾上夹着一张纸。我接过来，上面写着：“叔叔，你不用为我难过，我的脚比别人的手都灵活，虽然是哑巴，可我的脚会说话！”在她的右脚上，还夹着一支笔。
字迹整齐而娟秀，刺痛着我的眼睛，在7月的阳光下，我忽然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我把那张纸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里。然后我轻声对她说：“再见！”她扬起右脚，冲我挥了挥，脸上的微笑直印进我的心里。
忽然明白，能让小女孩依然面带微笑的，不是对厄运的习惯，不是对这种生活的习惯，而是她有一颗坚强而火热的热爱生活之心。
身畔的呼兰河一路向南，像流淌着无尽的激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