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白了一眼阿蓁,说道:“鬼精!公主若是不高兴,我们哪还回得来?没想到李师傅的琴艺这样出神入化!真真是我梅姑看走了眼。”
李广利得意地笑说:“大哥的琴艺无人比得上!”
梅姑却说:“不过公主走前俯下面跟我说了,明日她会再来看看。你们晓得的,她早猜到李师傅不是我所指的‘妙人儿’。”
“什么?”李广利惊讶。
李延年一直沉默,此时开口说:“阿蓁,我有话与你说。”
阿蓁跟着他出去了。
两人走到院子内站定,李延年手中依旧抱着那架琴。
四月天,风微凉。
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都沉默不语。
阿蓁迎着风走到大哥身边,说道:“如此刻,我不想躲在你身后,愿意与你站在一起抵挡烈风。”
李延年侧头看身边的人。
阿蓁嘴边浮着一抹笑,白皙的皮肤如同琼浆玉液,在月光的照耀下越发晶莹剔透。
“如此一生,我也未必能遇上心仪的男子,进了宫,也未必遇不上。”
李延年道:“阿蓁,进宫后你心仪的人便只有一个了。”
阿蓁道:“那也无可奈何。”看向李延年说,“你无须自责。梅姑与我说了一些话,我想来有些道理,虽不想入宫,可眼下没有退路,那便只能往前了。”
李延年轻唤:“阿蓁……”说罢抬手拦住阿蓁的肩,将她拉着依在了自己肩头。
第二日一大早梅姑便命点翠和忍冬来打扮阿蓁。
一面再三交代见到公主如何说话、如何行礼,一面吩咐众人为阿蓁挑选舞曲。
阿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馒头珠光宝翠,虽比不上天家华贵,但已经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由得心生厌恶。
“瞧什么?公主见了你定能重赏温香阁!”梅姑一边说一边将阿蓁从地毯上扶起,“今日来的只怕还有卫青将军,你可要好好表现了。”
“你确定公主一定能看上我吗?”阿蓁问,顿了顿说,“我不跳舞了。”
梅姑想了想说,“好,那就抚琴也不错。”转头就要命人去拿琴。
阿蓁拦住她,说道:“你若是信我,不怕惹了麻烦……那我便按着自己的性子做,给他们一个过目难忘的见面。”
“不怕什么麻烦?”
“不怕掉脑袋!”
梅姑狡黠一笑,“你兄妹三人都不怕,我一个人怕什么?”说罢轻拍了一下她的腰,低语:“要做什么便叫点翠和忍冬去置办,我去外头候着。”
阿蓁点头。
李广利匆匆跑进来,一边喘气一边说,“来,来了!”
点翠道:“瞧把二公子累的!”
阿蓁站起来,由忍冬扶着,看着李广利说:“二哥,你与大哥在院子里等我。”
李广利上前来轻轻环住妹妹,竟哽咽起来,“是我对不住你,阿蓁……”
阿蓁轻拍李广利的背,安慰道:“我们是自家人,哪里有这样见外的说法?”
李广利重重嗯了一声。
阿蓁本想着再和大哥告别一番,毕竟此一去若是能被公主看中,只怕就会被带去公主府,那时要再见难于登天。可点翠去寻,却哪里也找不到李延年。
忍冬性子温和稳重,看时辰快到了,催促道:“若是得了公主喜欢,还有将来,总能见到的。”
阿蓁想着有理,又看了一眼李广利,在忍冬和点翠的搀扶下朝外走去。
阿蓁在雅间外临时决定抚琴,于是命点翠和忍冬回去取琴。
取来的琴竟然是大哥的。阿蓁轻抚琴身,心知大哥不愿想见,只怕是心中自责不舍,却留下琴来,终归不忍。
待琴音止。
阿蓁跪在了地毯上,额头紧贴着手背,双手平放在地毯上,行礼说道:“民女李蓁拜见卫青大将军,拜见平阳公主。”
一个男声突然嗤笑起来,“舅母,看来舅父人不来名声倒是来了。”
阿蓁听这声音不像卫青的声音,抬头看去,竟然是……
黑衣男子!
他看见阿蓁也是一愣,眼神充满疑惑,但很快却都消散而去,整个人不惊不喜、不温不怒,一如方才。
“起来回话。”传来一个女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那声音清脆悦耳,没有压迫之感,却也让人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诺。”阿蓁忙的起身,又垂着头。
却只看见隐约的一抹玄色的衣袍和一双泼墨水云纹屐履,不知黑衣男子究竟是谁?他称呼卫青为舅父?平阳公主是舅母?姓霍……
阿蓁暗骂自己蠢笨。
当日在朔方,周围只有羽林军驻守,他能进入想必也和卫青有关系!自己竟然全没有怀疑过,也不曾察觉。今日若是他提起旧事,只怕进宫的事化作泡影不止,杀身之祸呼之即来。
他身边坐着的是一袭紫色衣裙女子,衣裙上的绣样看不真切,但单看衣料就知是少见的云锦。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终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
猗嗟娈兮,清扬婉兮。舞则选兮,射则贯兮。四矢反兮,以御乱兮。”
平阳公主念毕,顿了顿,说道,“好一曲《猗嗟》。赏。”
“民女谢公主。”阿蓁俯福身。
平阳公主道:“你抬起头来,本宫好好看看你这个梅姑口中的妙人儿。”
阿蓁用余光瞥了一眼梅姑,见梅姑面露喜色这才稍稍心安,于是缓缓抬起头,看向主位上的两人。
平阳公主容貌似桃花初放,肌肤细腻,体态纤浓合度,青丝梳成华丽繁杂的缕鹿髻,却只戴了一对牡丹步摇。这样的美貌,阿蓁实在无法想象她竟然是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待看到她眼角的一丝皱纹,这才觉得上天终还是待众生一般的。
而她身侧跪坐的男子正是在朔方与自己赛马的黑衣男子!他一身黑衣,胸口处绣着绿団蝠,衣襟和袖口处抽金丝绣了些细碎的花样,黑冠束发,丰神朗朗。比起那一日,他此刻倒是有几分像天家的人。
梅姑见阿蓁看的出了神,平阳公主已经有些不悦,忙的咳嗽一声跪在阿蓁身侧,唯唯诺诺说:“请公主、霍少恕罪。”
阿蓁这才回神,见到平阳公主脸色不好,低着头跪下说:“民女一生孤苦无依,今日得以见到天颜,还以为公主是九天上的仙女,适才看出了神,还请公主、霍少恕罪。”
平阳公主语气平和,道:“宠辱不惊,的确是个妙人儿。起来罢。”
“谢公主。”梅姑搀着阿蓁起身。
平阳公主又问了些家世和为何流落风尘的缘由,阿蓁都按照先前说好的说辞答了。
平阳公主好似很满意,临行前幽幽道:“你的一曲《猗嗟》竟让本宫想起夫君出征前的日子。世间歌者甚多,抚琴如神助者也不少,可真正能将琴音唱进人心的,寥寥。李蓁,本宫府中恰少了你这样的人,你可愿随本宫回去?”
阿蓁看着平阳公主,心知此事已成,又喜又优地点头,想着即将离去,竟不自觉地落泪了。
“哭什么呢?”平阳公主伸手轻轻抹了一下阿蓁的泪水。
“回公主,民女在温香阁有些日子了,便也不是说走就可以走的,心中不舍。”
平阳公主道:“往后还会回来。”说罢在侍女搀扶下往外走,道,“回府。”
屋中的人齐齐跪下,“草民恭送公主,恭送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