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蓁本能的有些怕他,微微颔首,顿了好一会儿才补了一句,“我阿哥也是汉人。”
男子微微挑眉,眼中透着探究和一抹打量,“汉人可不叫兄长作阿哥。”
阿蓁咬着唇,眼珠来回转动,想着如何解释。
少年却微微摇头说:“我们也是附近的汉人,碰巧遇上你们,随口问几句,你无须紧张。”说罢少年眼中竟然透出了一丝笑意。
阿蓁松了口气,忙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告辞了。”说罢就向二哥使眼色,准备打马离开。
不知为何,阿蓁总觉得这几人并非寻常人。且不说这几人的打扮贵气,举止不凡,这少年的冷厉眼神就不一般,再单论这几匹好马良驹,也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不知姑娘可有兴趣与在下赛马?”
阿蓁愣了愣,这才明白少年是在和自己说话,回头去看,少年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笑容却没有进入眼中。他黑色的眸子依旧充满了戒备和冷漠。
二哥策马过来,连连点头说:“好!阿蓁可不输男儿!”
长着大胡子的男人笑起来,“爽快!在下姓赵,若是姑娘能赶上……我家这位兄弟的马尾,我身下的这匹好马就赠与姑娘!”
二哥一向是爽快的性子,历来是“人敬我一分,我敬人一丈”,拱手说:“在下李广利,这是小妹李蓁。看几位出手不凡,今日能与几位赛马,倒也不虚此行。”
阿蓁没有来得及阻止哥哥说出姓名,在心里叹口气,难怪大哥总说二哥缺心眼。
“李蓁?”黑衣少年微微侧目看着阿蓁。
阿蓁有些羞,急急问:“你又叫什么?”
少年笑而不语,忽的说:“你追上了我,便告诉你!”说罢一夹马肚子窜了出去。
阿蓁不敢怠慢,立即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停下了狂奔,都拉着马慢吞吞的小跑着。
阿蓁眉眼间透出笑意,有几分得意的笑说:“方才姓赵的大哥说了,我若是赶得上你的马尾,便送我一匹好马,如何?”
男子瘪瘪嘴,“他说的话,你当找他要去。”
“你们言而无信!”阿蓁急急说。
男子轻笑,笑睨着阿蓁说:“我倒是少见如此爱马的汉家女子。”
阿蓁不屑的哼了一声,“我爱的不是马,是这里广阔的天空白云和最无拘无束的自由畅快。”
男子嗯了一声,看着有些微微出神的样子,注视着前方没有再说话。
忽然前方一声呼喊,两人一起看去,阿蓁只看见一个黑点朝这边跑来。
是人!
阿蓁看了一眼男子,“是人。”
还不等男子说话,阿蓁匆匆策马朝着来人跑去。
男子还未来得及阻止,只好有几分好笑的看着阿蓁的背影,罢了,也策马追去。
待跑近了些,阿蓁拉住马,跳下了马背,朝着来人跑去。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浑身的污泥,跌跌撞撞的朝着阿蓁跑来,跑近了些却砰的摔在了草地上。
阿蓁吓了一跳,忙的跑过去扶他,“慌什么,你怎么了?”
少年一把揪住阿蓁的衣袖,黑黝黝的眼中透着恐惧,阿蓁被震慑住了。
那是她见过最可怕的眼神。
他眼里好像有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黑的不见底,里面透着死寂一般的荒芜冷漠。
他支支吾吾说:“救,救我……”
阿蓁听得不真切,“什么?”
少年张着嘴,好似还要说话,却发不出一个音,一只手死死拽着阿蓁的衣袖,一只手捂着肚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再动弹。
直到赛马的黑衣男子上前来说话,阿蓁才从惊吓里出来,猛地喘气,看着怀里已经不动的少年。
“死了。”黑衣男子上前查看,得出结论。
阿蓁瞬间被恐惧包围。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死了。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死在自己怀里了。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死在自己怀里了。
黑衣男子蹲下面,看着阿蓁说:“松开他罢,应该是朔方逃过来的人,是饿死的。”
他的声音里面没有一丝的伤心,阿蓁心发颤,忽的有些害怕,又有些怒气,说道:“这是一条人命,你一句话就结果了他?”说罢又自言自语说,“对,你不会懂。”
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只怕一辈子也体会不到百姓的苦。
男子却说:“也许我比你懂。”
阿蓁侧头看着黑衣男子,见男子淡淡看着自己,并没有因为自己方才的失礼而生气,说道:“不是我不愿意松手,是他。他怎么能放开他求生的希望……我多想,我可以救他。”
阿蓁说到这里鼻子一酸,扭开了头。
黑衣男子也沉默了。
阿蓁伸手去拉怀里的少年,他却死死揪着阿蓁的衣袖。阿蓁狠下心去扳开他的手指,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那一个一个,美扳开一个都撞得阿蓁的心发颤。
这几日随在汉军身侧,听着卫青大将军一路击败匈奴大军,打的右贤王无处可躲,右贤王最后索性带着妻子逃走了。
当今大汉天子第四次征讨匈奴,再次完胜。
等待着大汉的也许是难得一见的疆域扩充,等待卫将军的也许是数不尽的功名利禄。
可坐在未央宫内的那个人,他高高在上,又如何看得见脚底下的百姓究竟如何了?他目光高远,看着的是朔方外面的广阔天地,所以他看不见眼前。
阿蓁自幼有娘亲和大哥教导、熟读古书,虽是女子,却对这些事格外上心,想到这里,看着眼前的景象,越发的心伤起来。
“一场战争,究竟何时才是尽头?”阿蓁感叹。
“会有结束的一日。”
阿蓁苦笑。
黑衣男子伸手拉少年的手,却也是拉不开。最后无奈的带着苦笑说:“他实在拉得紧,若是不介意,我便割下你的衣袖了。”
阿蓁点头。
男子拔出匕首,割掉了一段阿蓁的衣袖,少年的手啪啦掉在了芨芨草上。男子这才扶着阿蓁的手肘站了起来,看阿蓁脸色不太好,“你若是不舒服,可以稍稍休息再回去。”
阿蓁正要摇头,只听见二哥的喊声:“阿蓁——”
忙的仰着头去找,挥手说:“这里!”罢了看向黑衣男子,淡淡的扯了扯嘴角,“你确实骑得好,担得起毛胡子大哥的夸赞。好马我就不要了,劳烦你替我葬了这个小兄弟,不要让他做了孤魂野鬼。”
黑衣男子很爽快,“好。”
阿蓁感激的朝他点点头,转身上马,朝着二哥声音的方向跑去,却不愿打马快跑,微微回头看男子。
他站在原地,漫漫芨芨草没及他的腿上,他却巍然不动,立于天地。
阿蓁心中浮出一股暖意,朝他挥手。
男子微微动了动身子,没有朝阿蓁挥手,却喊道:“我——姓——霍——记——住——了——”
阿蓁随着李广利匆匆回到营地,两人一开始都是愁眉不展,却各怀心思。
沉默了一会儿,李广利看着阿蓁不高兴,笑问:“怎么?想着今日那个少年?”
阿蓁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说:“我在想今日不该推掉那匹好马!若是得了来,说不定卫将军就相信你能杀敌,就肯收你入羽林军了。”
李广利啊的叫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你赢了那小子?”
阿蓁嗔道:“那怎么可能!他可不是寻常的人,毛胡子大哥说我赶得上他的马尾就算胜了,可不是狂妄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