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笑靥如花,她悠悠地扫视着我们,视线落在了我和辰灵的身上,“想必两位就是北梁的朴副使与程家的四公子辰灵吧?”
“是。”我俩异口同声。
“多亏你们带来的萑苠草,本宫的身子舒坦了不少。”来人不紧不慢地说着,仍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本宫一直没机会当面谢谢你们。”
“公主言重了。”我赶紧谦恭地抛出所谓的外交辞令,“能为公主分忧,是我二人的荣幸。”
她抿着双唇,略微颔首,目光又转到了柳自娫的脸上,笑道:“这是柳姑娘吧?”
连柳自娫她也认识?
“公主认得民女?”柳自娫瞪大眼睛仰视着来人,似乎也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但与我不同的是,她就这么无所顾忌地问出口了。
无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罪啊……希望这公主别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才好。
“三年前你入宫,还同本宫一起喝茶。”黎思和善地俯视着少女,一字一句毫无责怪之意,“你忘了?”
“哦!我想起来了!”柳自娫眼中闪出光芒,笑得天真烂漫——她的得意忘形基本上害其余三人都替她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三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黎思笑容可掬,似乎毫不介意少女过犹不及的自来熟。
“托公主的福。”小丫头倒还会说两句合适的,只是说这话时自然过头的表情依旧叫旁人不敢随便喘气。
“本宫喜欢这丫头直爽的性子。”黎思冷不防表达了对柳自娫的好感,而后,她又笑着看向面无表情的穆清弦,“穆公子若有空,不妨多带柳姑娘进宫,好陪本宫说说话。”
穆清弦想来也未料到一国公主会来这一出,他似是愣怔片刻,随即拱手道:“小娫不懂宫中规矩,恐冲撞了公主。”话音未落,我就看见柳自娫瞪了说话人一眼,幸好她还有点儿自制力,没当场把“你说谁不懂规矩”给吼出来。
“……”黎思扬着唇角笑而不语,忽然,她用手遮住口鼻,闭上眼睛不徐不疾地打了个哈欠,“本宫乏了。回去吧。”前半句话,她说给所有人听,后半句话,则是吩咐身边的丫鬟。
“恭送公主。”四人齐声。
“穆三闲人!”黎思刚一走远,柳自娫就按捺不住了,对着穆清弦怒目而视,她几近咬牙切齿,“你说谁不懂规矩?”
“你本来就对宫规一无所知。”穆清弦看似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可我却注意到他的目光仿佛还停留在黎思公主消失的转角。
“你!”柳自娫用手指了指对方,突然像是消了气一般放下了手臂,“哼,反正我又没要你带我进宫。我让灵哥哥帮忙。”说着,她笑嘻嘻地挽起了少年的右臂。
“小灵灵一年才入宫几次,他又不是宫里的常客。”穆清弦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
“那你就是常客了?”柳自娫不服气地反问。
“对啊。”冷不丁还了魂面向少女,穆清弦半真半假地说着,一脸逗弄人的坏笑,就差摇头晃脑了,“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带你进宫。”
“我才不要求你!”柳自娫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
“诶?”穆清弦故意对着她挤眉弄眼,“那昨天是谁一大清早冲到我家,跟我说她想入宫进贡的?又是谁好说歹说的,拜托我去劝服她娘亲的?”
“你……你!”少女气得满面通红,那表情快赶上排泄不畅的人了,“你可恶!”
行了姑娘,你的功力跟他的差得实在太远,你斗不过他的。要不是他对你那什么……估计你早就被踩得死死的了。
“你们俩早点回去吧。”旁观了一场小闹剧的辰灵面色如常地说着,想来早就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
“灵哥哥,时间还早啊?”柳自娫一听,慌了,连忙放下跟某人拌嘴的事儿,转而集中精力应对辰灵,为的只是多留一会儿。
“不早了,这会儿皇上都下早朝了。”辰灵注视着少女,试图以理服人,“我跟云玦还有事要去面圣。”大概是嫌前一句力度不够,他又作了补充说明。
柳自娫闻言,不自觉地低头撅起嘴,那赌气的小模样着实可爱。穆清弦见了,一言不发地挑了挑眉,仰头望天呈四十五度夹角:“辰时已过,你要是再不回家,当心柳姨从今往后都不再放你出门。”
一句话,犹如一个紧箍咒似的,弄得少女登时一个激灵。她抬头可怜兮兮地看了看辰灵,又瞅了瞅我,最后神似悲愤地将视线定格在穆清弦的下巴上:“哼!”气急败坏地出了一口气,少女风风火火地迈开了步子。
穆清弦得逞的笑容旋即浮出水面,他抿着嘴望着小丫头的背影,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接着,他看了我们一眼,用眼神向我们道别,见我们冲他点了点头,便转身追着柳自娫离开了。
瞧这一对活宝……
“我们现在去上崇殿?”目送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行渐远,我扭头问辰灵。
他颔首称是,我们便向着目的地出发。
“黎思公主临走前的那个哈欠,你注意到没?”走出没多远,我冷不丁想起了一个细节。
“不是普通的哈欠。”
“你也这么觉得?!”听到对方的看法同我的一致,我这就脱口而出,只是话音落下,我又意识到另一件事,于是我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了?”见我欲言又止,他有些奇怪。
“我说过,不把你扯进来的。”我低了低头,却刻意不去看他,“我们对未来的打算不同,我不会强人所难。”
这回,换他不吭声了。
“你知道吗?在我认清你的身份之前,我心中最完美的结局,就是自己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而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只是旁人无法触及的奇遇。但得知我们同样来自二十一世纪后,我忽然开始设想,故事最圆满的结局,应该是我平安无事地回去了,而你也一样,然后我们或许会在自己的世界巧遇,很多年后,还能共同分享这段难忘的经历。”我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心中真实存在的念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心期盼我们都能回去。呵……可是路漫漫其修远兮,我自个儿回不回得去还是个未知数。”我仰面向天,明媚忧伤地叹了口气。
“我相信。”他定定地吐出了三个字,令我顿觉心中一暖。
“无论如何,能以这种形式相遇,确实不失为一种缘分。就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真诚地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摘下面具,放下心防,不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原来我们现在还不是朋友。”他平静如水的话语却叫我登时一愣。
“你……这、这是在吐、吐槽吗?”许久没用现代化的网络用语,我甚至都有点结巴了,“就是……跟我抬扛、拆我台的意思。”我傻乎乎地瞅着他,好像是生怕他听不明白,还考虑周到地作了解释。
“嗯,是吐槽。”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我对视,“而且我一般不对朋友之外的人吐槽。”
他的意思,貌似已经很明确了?
动摇的心情和神情皆落地为安,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地笑了。我想,这抹笑容,一定只剩明媚,不再忧伤。
你好,我的朋友。
来到上崇殿,辰灵仍旧被安排在殿内某处,据说他又向皇帝讨了几本书,旁若无人地畅游于字里行间。说实话,我很佩服他能静下心来对着一本古籍坐上好几个时辰,换做是我,大抵是不行的——所以,我也只能对着古书做做搜索关键词之类的事情。
幸好两三天下来,我已经逐渐摸透了这些大同小异的服药记录,掌握了规律,就相当于提高了效率。相较之第一天,我已经明显感到翻找、阅读都顺利多了,甚至不需要再承受吴太医谴责我不学无术的目光。我这半个学生自学成才了,他那半个老师也就轻松了不少,能够得了空,研究他自个儿在意的东西,不必过多地理会我这在他看来很丢人但还有救的晚辈。
哼哼,老头瞧不起我,待我证实公主的病因并给出相应的解决之道,你就等着目瞪口呆吧!
作为一个谦逊有礼的新世纪好青年,我自然不该仗着现代的知识去欺负一位古代的老者,因此,我只是在看完一本记录后随便想想,调节一下枯燥的心情而已——自我幽默完了,我依旧专心致志地投身于正事。
又一本记录被我从头翻到了尾,但是,书里并没有我要找的信息。
也许那毒流,走的不是光明正大的途径?
我坐在案前,定定地望着地面,脑中思绪流转——直到一抹明黄色忽然闯入我的视野。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本是漫不经心,须臾间,却成了一眼惊心。
“皇上!”来人的突然袭击杀得我措手不及,我慌忙起身欲拜,可是腿偏偏在这个时候麻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还一个踉跄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朝对方扑了上去。
原本的行礼差点变成非礼。幸好女皇帝眼疾手快,及时伸手稳住了我的身子,才使得悲剧最后没能成功上演。但是死罪逃了,活罪还在——我是真的被这意外的小插曲给吓得不轻。
“皇上恕罪。”虽然我并无动辄跪人的嗜好,但好女不吃眼前亏,我得好好跪着,给皇帝赔罪。
“起来吧。”漓景帝的语气一如既往,我推断她应该是没在生气。
“谢皇上。”两条腿依旧有着明显的麻痹感,可我不敢贸然去揉,只能勉为其难地站起身来,低着头听候差遣。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女帝不咸不淡地提了个叫人不明就里的问题。
我扭头向窗外望去,看了片刻,又转过脑袋,不确定地回道:“大概是……申时?”
“酉时了。”女帝纠正道,“吴太医都走了,你好像还没发现?”
闻言一怔,我蓦然仰首,往老者原本所在的位置看去,见人去椅空,我又赶紧在屋里扫了一圈——好家伙,真的跑了。
我随即面向女帝,试图能从她的神态里揣摩出点儿圣意。四目相对,我却猛然注意到另一些事。
这是我第一次和漓景帝近距离地对视,她就站在我的跟前,两人相距不足一米。我这才发现她长得比我还要高,一张脸上除了惯有的冷漠,还有一股天生的王者气质——我似乎应该称之为……英气?
此刻,这个英气勃勃的女子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我,看得我越发心中没底。
“敢问皇上有何吩咐?”我小心翼翼地询问,想冲她笑一笑,可试过之后发觉我压根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