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灯笼怎么挂歪了,快,去扶正了,今日可是大小姐大喜的日子,都仔细些!”
回廊上大红的绸缎与灯笼在阳光下是一片耀眼的鲜红,鲜艳的宛若染了鲜血般,至少在五岁的夏予眼中是那般刺眼的红。
夏府里上下一片忙碌,到处都是端着瓜果,捧着花卉装扮的仆人,在花园里安排事宜的梨娘是府里的管事,也是姐姐的奶妈,因此最是上心了。
特意换上了枣红色百卉暗纹衣裙的梨娘满面春风的扶了扶发鬓边的七宝掐丝攒珠的步摇,转过开了星星点点雪白小花的六月雪,迎面就看见夏予怀里抱着个小木盒子兴冲冲的跑来。
梨娘正好将他抱住了,心疼的拍了拍夏予衣角的灰渍,“我的小少爷呀,这正忙的时候,你可别乱跑,这磕着碰着了得心疼死你姐姐呀!”
她扬声喊道,“玉儿,落儿,快来看着四少爷。”
两名清秀的婢女小跑了过来,接过夏予低眉顺眼的领着他离开了花园,夏予有些不甘的回头张望了一眼,他想去姐姐的院子,想送给姐姐最后的礼物。
夏予抱紧了怀里的小木盒子,怯怯的抿了抿嘴角,终是害怕今后就见不到姐姐了,他趁婢女不注意挣脱开了她们的手,迅速的钻进了花丛往那个种满翠竹清幽的小院跑去。
回风院,青翠的竹叶在微风中“哗啦”轻晃,璀璨如金子般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剪碎,夏予踏着一地枯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小院里红纱垂地,双喜字的剪纸在窗纱上鲜红艳丽,夏予啪嗒啪嗒的跑进姐姐的房间。
半掩着的门口,夏予扒拉着门框,映入他懵懂的眼睛里,是朦胧的珠帘后,一身朱红色金线浮绣凤穿牡丹的喜服,带着繁复花纹的裙尾垂曳在地。
姐姐素手对镜描眉,略施粉黛,额间梅花妆娇媚,红唇温婉一笑,夏予只觉得这天地间便只有这刹那芳华足矣惊艳他的一生。
“小予儿!”
夏函侧过身发现了躲在门框前的夏予,温柔的笑了笑,向他招了招手。
小脸蛋红扑扑的夏予腼腆的走到她身前,只觉得姐姐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好闻极了,让人莫名的想眷恋,觉得心安。
“小予儿怎么一个人跑来姐姐这了呢?给,姐姐的喜糖哦!”
夏函双颊羞红,在金灿灿的东珠凤冠下娇艳似斗雪红枝头上最妖蔓的一朵,夏予用衣下摆兜着榛子糖和八宝。
夏予不禁想起听丫鬟们私下里议论,说姐姐要嫁的闵山候府长子,不但相貌英俊潇洒还满腹才华,待姐姐也很是上心,是十分般配的一对。
现在看姐姐满心欢喜的模样,夏予觉得也许这真的是一桩金玉良缘,他将怀里的木盒子递给姐姐,小脸笑的甚是讨喜,“姐姐,我也有糖给你呢,姐姐今后要记得回来看我哦!”
巴掌大的木盒子打开后,是满满一盒子精致的麦芽糖,和骰子一般大的糖果里裹着梅花或者青梅,在琥珀色的麦芽糖中精致的像颗宝石。
“是花果糖呀!取自开花结果,多子多福之意,姐姐就谢谢小予儿的祝福了!”夏涵纤秀的手指捻起一颗裹着青梅的糖果含进红唇中,笑的很幸福。
夏予扬起小脸也笑了,可是,若是他知晓今后姐姐就因子嗣的原因被休弃,夏予绝不会送这花果糖,戳中姐姐心中最脆弱柔软的地方。
“吉时到,新娘子该上轿子了!”媒婆甩着红帕子扬声道。
“噼里啪啦。。。”
夏予小小的身影挤在夏府门口的人群中,看着华丽尊贵的喜轿和长长的婚队渐渐远去,他失落的垂下了小脑袋。
门口送亲的人群因父亲嫡母的率先离开而渐渐散去,夏予最后转身时,他看见了一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祖母嘴角阴测测的冷笑,两位嫡姐嬉笑着,这个最有天赋最可能得到夏家传承的人终于走了,府门口的人渐渐离开,最终只剩下夏予一个人站在一堆爆竹纸屑残骸中,对着夏府华丽的府门哑然无言。
“小少爷,大小姐走了,咱们进去用晚膳吧。”梨娘不由得轻叹了一声,牵起夏予的小手进了夏府。
这夏府中只有姐姐与自己关系最好,夏予的生母是个卑贱的通房丫头,他刚生下来生母就被大夫人赐死了,夏予在府中被受欺辱,只有姐姐护着他,会温柔的摸着他的脑袋让他快快长大就可以保护自己了。
夏去冬来,待院里的斗雪红也菡了花苞,又是一年初夏,夏予已经六岁学了字,有先生来教他习文练武。
夏家的医术练毒只教夏家的女子,但在书房里也会放着些与医毒有关的书籍,他有一次被两位嫡姐欺负时,听到姐妹花中的妹妹夏桅说过,若不是姐姐替自己吃了药蛊,那个成为药人的就会是自己,然后便被夏芸打断了。
药人?他一直都不懂那是什么?为什么两位嫡姐,甚至所以夏家的奴仆都对这个词忌讳颇深,夏予翻遍了他能找到的医书毒书,都没有得到答案,直到那一天。。。
齐国常年飘雪,就算是六月初夏,一夜寒风刮过,洁白的雪又落满了整个夏府,街道外都是一片晃眼肃穆的白色。
那般纯净的颜色里,一道狼狈的身影就愈发的刺眼,捧着小暖炉准备和仆人一道出府的夏予就那么怔怔的看着那道身影渐渐走近,待与他擦肩而过时,他手中的暖炉便啪嗒一声滚落在青砖路上。
“姐姐。。。”夏予不可置信的呢喃了一句,他猛地转过身去拽姐姐苍白的手指,却被一旁的仆人拽着不让他靠近姐姐。
“姐姐!”一声嘶吼从他瘦小的胸腔里悲怨的喊出,滚烫咸涩的眼泪大颗大颗的从小脸上滑落。
夏予蜷着小小的身体,他不相信,自己记忆中那般完美的姐姐会有这么落魄的一面。
散了发,乱了衣,花了妆容,在惨白的雪色中踽踽独行,消瘦的脸颊上漂亮的眼睛没了聚焦,宛若行尸走肉一般。
几个月里夏予都想去看一眼姐姐,可是姐姐被接进了祖母的院子,府里的仆人们都在议论,姐姐一年无子嗣被闵山候府休弃,只有梨娘还会悲戚的拿着帕子抹眼泪,道一句大小姐命运忐坷。
而夏桅和夏芸还是偷笑着,说姐姐是活该,这便是药人的下场。
药人?夏予沉默不语,若真的如她们说的那般自己成了药人,姐姐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待姐姐又出现在阳光下时,她一身张扬冷漠的红衣看的夏予心颤生生的疼,他猛地想起了姐姐出嫁那天回廊上的红绸,就是这个颜色,如鲜血般妖艳的颜色。
姐姐年轻的脸庞还是那么美丽却没了生气,夜里子时姐姐离开夏府,在晨曦升起前的那一刻回来,带着满身殷红色的血印和浓烈的血腥气,使她的红衣愈发的艳丽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