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和困,对我来说并不是坏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我个人受辱的悲伤压缩到心底里,藏匿在黑暗的角落,让我暂时忘记悲哀和痛苦。我想,如果我能永远这么忙碌,也许我还能勉强活到董婶这个年龄,才终老而死;如果我成天闲着,说不定今天或者明天,就会寻了短见。我现在对公婆和老父亲不肯停下手中的农活有了深刻的理解,他们哪是不肯停下,他们是害怕生命就此终结啊!
虽然又累又困,我却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老父亲身体好些了,喘着来我房间里看我,见我老睡不着,问:“娟,是不是在惦记玉竹啊?”
我哪是在惦记玉竹?我现在差不多都快忘记她失踪这件事了!我是在为自己未来不可测的命运担忧,是在为自己也许比董婶更可怜的死状担忧啊!
我不敢说出自己睡不着的真正原因,只好承认是为玉竹的事。老父亲便安慰我说:“你不自己都说了嘛,她们过几天就会自己回来的,还担什么心呢?”
我说那我就好好睡。于是强制自己不再折腾,倒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我梦见自己糊里糊涂地来到了跨江大桥上,站在桥边,似乎想寻短见,又似乎想发出大喊。这时,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朝我走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提小鸡似的提起来,越过桥栏,便要将我丢下桥去。我吓得亡魂出窍,努力挣扎着,叫喊着,想摆脱他的控制。只听那男人说:“你这个偷人婆!卖X的!你把我老赵家的脸面都丢光了!还有什么理由活在世上?你只配给我去死!”
原来是亮子,他绝情地把我提起来,往栏杆上掀,要把我丢下江去。我苦苦地哀求说:“亮子,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是为了救咱们的儿子玉树才不得不那样子的啊!我是被逼的啊!”
“哈哈哈!苏娟,你骗得了你老公,还骗得了我吗?你跟我是那么享受,那么舒服,这下你倒说是被逼的了!哈哈!”
亮子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了苟占光。苟占光紧紧地抱着我,把一张臭嘴直朝我的脖子拱过来。我吓得一边挣扎一边骂:“苟占光,你这个畜生!你这个遭天杀的畜生!你不得好死——”
“娟!娟!你醒醒了!你醒醒——”我正挣扎着大骂,却被老父亲摇醒了。
睁眼看见满面忧戚的老父亲,我以为还在梦中,竟委屈得一头扑进他怀里,哇地哭了起来。
“娟,你梦见什么了?大喊大叫的,把你老汉都吓坏了!”老父亲拍着我的肩膀,不安地问。
我这才明白,我已经回到了残酷的现实。刚才梦中所喊,也许都被老父亲听了去!
“娟,有什么事,你可千万别瞒着你老汉,啊!”老父亲爱怜地看着我,满眼都是悲悯。
我闭上眼睛,让眼泪顺着两颊滚落。我想再次扑入父亲的怀里,畅畅快快地再哭一场,可我却不敢。我不敢想象,要是我被苟占光污了身子这事得到确认,父亲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一定得为我担心死!他这么大岁数了,就算有点小小的感冒,也能将他击倒,起不来床。我犯下的这种事,又岂敢让他知道!
我想,这种丢脸掉分的事,还是永远埋在心里吧!
我打定主意,展颜强笑说:“爸,做了个噩梦而已,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不担心!”说是不担心,父亲却明显哽咽了。
我再也睡不着,怕敢再躺,因为躺着容易胡思乱想。我起了床,准备去董婶家张罗。公婆和玉树都去董婶家里了,家里没别的人,显得空荡荡的。刚下楼,便见苟占光那混蛋在我家院外贼眉鼠眼地张望。见了我,那混蛋的眼睛都亮了,笑着说:“苏娟,这下子该放心了吧?玉树都回来了!把钱给我吧!”
我实在不愿意看见这张龌龊的嘴脸,回屋便取了钱出来,一把扔在了那混蛋脚下,双手在胸前一揣,话都懒得说一句。
那混蛋一点都不恼,拣起钱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苏娟,就这样给我吗?也太没情义了吧?”
我白了他一眼,没吱声。苟占光便得意地道:“找个地方,咱们当面点清,免得有个一差二错的!”
我瞪了那混蛋一眼,在围墙上踏了几脚,用脚告诉他自己就坐那上面清点。苟占光却摇头笑道:“这里怎么行?不安全,我不放心!去我家吧,或者去你娘家也行!”那混蛋说着,见院子里没别的人,朝我使了个诡异的眼色,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还想跟我成就好事呢!
我满怀屈辱,心中愤恨,早已失去耐心,一声不吭,转身便去厨房里拿了把菜刀出来,恶狠狠地架在了那混蛋脖子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道:“滚!”
苟占光许是看到了我眼里的杀机,赶紧收起笑容,抱着钱便跑了。
望着那混蛋落荒而逃,我紧张的心情一松,菜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许久许久,我才捡起菜刀,欲转身回屋。一回头,却见老父亲呆站在我身后,静静地,以一种极度悲悯的目光看着我。
“爸,你怎么下来了?”我心中颤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我,想出来晒晒太阳!”父亲望了望天空,一脸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神情。我知道,他这是怕我难堪,又或者是怕我担心。有那么一瞬,我真想把真相告诉他!这个真相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压得我都快疯了。然而,我知道老父亲知道真相的后果,哪敢冲动冒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