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回了趟娘家,可大门紧闭着,我以为老父亲下地去了,便硬着头皮去苟家。
苟家的房子显得有点陈旧寒酸,是一座长三间带个转角的平房,没有像别人那样造成两层楼房,并给房子穿上漂亮的外衣。这倒不是苟家没钱造不起,而是苟占光不愿意造。苟占光两口子在昆明经营水果批发生意十多年,在老家造一座两层楼房的钱还是有的。只是因为他们想在昆明买房子落户,不肯再在老屋上花冤枉钱。前几年,苟占光生意兴隆,很挣了些钱,本已决定买一套大房子,把苟老爷子和傻姑接过去一块儿住,可苟老爷子舍不得家里那几分地,硬是不肯离开。他不愿意离开也就算了,却还不准儿子买房子,说什么叶落要归根,你在外面搞再多的钱,也不能忘了根在哪里。月牙村是你的根子所在,你到老就还必须得回来,在外面买房子干啥?苟占光看在母亲才走不久,怕老爷子伤心的份上,就没敢买房子。没想城里的房子价钱这两年是一个劲儿的翻跟头涨,他再要想买时,已经有心无力了。也就淡了买房落户的心,以为老爷子说的对,叶落要归根,农民天生就没当城里人的命。没想到就这么一耽搁,却把傻姑给害了。
苟老爷子和傻姑不在,家里只有苟占光一人。苟占光见是我,显得很冷淡,拦住大门问:“有什么事吗?”
我厚着脸皮说:“苟哥,我、我是替我家玉树来给你和你家傻姑道歉的!”
“道歉?”苟占光冷笑了声,很不友好地道,“道什么歉?有什么歉好道的?”
我强颜笑道:“苟哥,我知道你生玉树几个的气。我也知道,光是说一声对不起,难消你心头的怨气。可他们毕竟还都是孩子,不懂事。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接受了我替孩子们给你的道歉吧!”
“哼!”苟占光冷笑道,“苏娟,一句道歉就想打发我?我看你们几家啊,道歉就免了,安心等法院的判决吧!我不稀罕你们道歉,我就只想看看,这个世道到底还有没有王法,犯了罪到底会不会被判刑!”
“苟哥,我知道你恨玉树几个。他们犯下那种事,也确实可恨。可是苟哥,难道你就忍心看着玉树几个被判刑劳改?他们可都还是孩子啊!他们这一关进去,一辈子可就都毁了!”
“好笑!我怎么就不忍心?他们是我什么人?毁了关我什么事?苏娟,你说他们还是孩子,他们还是孩子吗?能做得出那种事,他们还是孩子吗?”
“他们确实都不小了。可是苟哥,大家乡里乡亲的,你何必非得把几个孩子送进监狱呢?换别的方式惩罚一下他们就不行吗?他们才不过十五六岁,有点坏毛病也都是小毛病。可这一进去,这些小毛病就会关成大毛病,以后出来,谁知道会再犯什么事啊!苟哥,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救救他们,千万不要毁了他们,啊!”
“毁了才好呢!我巴不得他们几个毁掉!他们不毁,不知道还有多少女孩子被他们毁了!苏娟,别再费唇舌了,没用。又不是我要把他们几个送进监狱,是法官,我没有送他们进去的本事;我更没有换别的方式惩罚他们的能耐。这些都不由我说了算!我要真能说了算,我非把他们都枪毙了,一个都不给你们留!”
“是是是!我也恨不能把几个家伙的小命给要了!那样才能解恨消气。可是苟哥,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我还是想求你,饶过玉树几个吧,就当你行善积德了,好吗?”
“苏娟,求我没用,我又救不了他们!”
“谁说你救不了?你能!你只要去公安局说一声,你家傻姑不傻,他们几个就都没事了!”我以为苟占光这样说,是心软松口了,心中不由欢喜。
没想苟占光怔了怔,接着便像受了侮辱似的恼怒道:“我去公安局说傻姑不傻?我有病啊?”
我赶紧道:“苟哥,你别生气。这事不让你白跑路,我们几家自会好好感谢你!”
“说了半天,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跟我私了?”苟占光不愧是做生意的,言辞果然犀利,把我此行的目的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苟哥,只要你肯饶过玉树几个,什么条件,你只管提!”
“哼,我的条件,就怕你们满足不了!”苟占光冷笑道。
“什么条件,你只管提!”我咬了咬牙,心想你无非是要钱,多少我都给,一时出不起,我把房子抵给你!只要玉树能免于牢狱之灾,多大的代价我都舍得。
“我的条件很苛刻。”苟占光冷冷地道,“这第一,我要你们四家赔我们十五万精神损失费,五万身体伤害费,共计二十万。你们愿意赔这么多吗?”
“这个,我可以回去跟那三家商量。还有什么条件?”苟占光这个条件并不太苛刻,花五万块免于判刑,其他三家想必没什么意见。只不知金钱之外,苟占光还会提什么别的条件。
“这第二嘛,是专门针对你一家的。就怕你不肯答应!”
苟占光面带一种神秘而恶毒的微笑,不知有什么深意。我心里有些忐忑,疑惑地问:“什么条件?你说!”
“条件很简单!”苟占光道,“那就是你家玉树对我家傻姑干过什么,我就对你也干一次!”
“你、你无耻!”我实在没想到,苟占光竟会提出这么无耻的条件。真恨不能一巴掌抽过去!
“娟,你错了!我这不是什么无耻,而是对你的一往情深!难道你忘了,我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就给你写过求爱信?跟你说老实话吧,我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跟你同床共枕——”
“你、你、你混蛋!”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狂怒地骂着,逃一般跑出了苟家。
我感觉自己被无情地羞辱了,伤害了。苟占光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竟然想趁人之危,亏我以前把他当亲哥哥看待!
“苏娟,我的条件就这么简单,你回家好好想想吧,想好了,随时来找我!”那个禽兽竟然有脸追出院门,跑到便道上来叮嘱我。我真恨不能找把杀猪刀,转回身去一刀结果了他的狗命!
我含着泪水跑回了自己的家。奇怪的是,我的脚还伤着,居然跑得飞快。沿路乡亲见我疯了似的跑,都怪异地问:“娟,你这是怎么啦?”我也不答。
公公在厢房里守着婆婆,我没有去惊动他们,独自上楼,躺自己床上怄气落泪。
可是,我连怄气落泪这点权利都被剥夺了,刚一躺下,电话便响了起来。是赵美善打来的,他催问我说:“苟占光的工作做通没有?”我说还没有。他便着急地道:“千万赶快!上头催得紧呢。这案子一旦侦结,移交检察院,任你请全国最厉害的律师帮你辩护,也少不了几年徒刑!”我赶紧答应说,这事正在办。赵美善于是道:“两天之内,两天之内你可一定要叫姓苟的来,不然,兄弟可真就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要么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关进监狱服刑,要么自己蒙受屈辱,失身于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任何路可走。没人告诉我该选择哪条路,我也不敢去问任何人。
苍天,你就是这样子惩罚你的子民的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