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怎么办啊?”
“抓了好!抓了好!他那种混帐王八蛋,早就该抓了!”我笑了起来。苍凉的笑声里,满是气恨和绝望。
“娟,气话归气话,你得想个办法让他出来呀。别的不担心,你就不担心这么一关,把他的心性关得更坏?他可是都敢拿刀子捅人了啊!”
“我不管!就他那种人,关一辈子才好!”
我嘴上硬,心里却哀转了十万八千遍。我可是玉树的亲妈,玉树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想马上就把他弄出来吗?可想归想,眼下却真是没工夫去做。眼下要做的,是照顾刘军和两个老人!我甚至连寻找女儿,都没时间!
我先去医生值班室了解婆婆的病情和刘军的手术情况,知道婆婆的问题虽然不大,是高血压引起的外出血,不是内出血,但因为婆婆岁数大,身体弱,还是挺严重的。刘军的问题虽然大,心脏被刺了个口子,但一来创口不深,没刺穿心室,而且抢救及时,手术也很成功,情况并不算太严重。我的心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像坐过山车一样难受。
我回到病房,对公婆道:“我去饭店买吃的。刘家人要是回来了,别跟他们争,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说,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了,你就赶紧去吧!记得给刘军买点营养品,免得人家说咱们不懂礼数!”婆婆叮嘱道。其实不用她吩咐,这点我自是想到了。
这次回乡,原本是要找寻女儿玉竹的,没想到中途会突然冒出这件事来。看来,上天是要给我更大的惩罚。
我先去文具店买纸笔,预备与刘家谈赔偿签协议用。然后才去饭店买盒饭,又去超市买水果和营养品。我昨晚在车上吃过点自备的干粮,今天一直没进食,但肚子饿却没胃口,因此并没给自己买盒饭。
回到病房时,房间里已经多出了七八个人。男男女女,有老有少,声势浩大。我见玉树的班主任柳老师也在其中,便上去跟他打招呼。柳老师见我回乡了,像松了口气似的,忙着给我介绍屋子里来的这些人。原来,来的还真是刘军的亲戚。不过,刘军的直系亲属只有他的爷爷,一个叫刘绍武的老人。
刘军爷爷六十五、六岁,头发灰白,满脸皱纹,穿一身洗得泛白的蓝布衣裤,光着一双大脚,裤腿上糊了很多泥浆,像是刚从水田里爬起来。从那些亲戚七嘴八舌抢着说的话里,我听出来了,这是个苦命的老人,老伴死得早,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把独苗儿子——也就是刘军的父亲——拉扯大,哪知那家伙却不争气,不肯走正道。在外面不晓得犯了什么事,躲了,十来年没回过家,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刘军母亲熬不过,丢下不满一岁的刘军跟人跑了,早已杳无音讯。祖孙俩相依为命,过着清苦的生活。
老人以种地为业,自家地少,就承种别人的地。亏他年近七十,竟种了十四人的田地。不过当农民的都知道,这年头要不是科学种地或者大规模承租地种,那是发不了家,更休想致富的。刘军爷爷大字不识一个,哪懂得什么科学种地?更别提什么大规模承租地种了。一年下来,没几个收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老人从没进过县城,连县城朝哪边开门都不知道。他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集镇。到集镇的目的也仅仅是卖粮食,并换取生活必需品。这次孙子被捅伤,他吓坏了,想进县城,却不知道该怎么走。是这些亲戚陪着,他才敢战战兢兢地来到蓥城这个“大城市”的。在他眼里,蓥城简直太大了,一进城,头就晕了,眼就花了,再分不清东南西北。
此时,他正扑在刘军病床上哀哀地哭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着刘军如何从小爹混账娘嫁人,爷孙俩如何相依为命,如何穷愁潦倒。哭声凄惨悲凉,引得我都鼻子酸酸的,原本想责问他们冲撞老人的念头,也就此打消了。
我的出现,引起了一阵骚动。亲戚们上前把我围在垓心,七嘴八舌地说这说那,提着各式各样的要求,并威胁如果不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就要对我和两个老人怎样怎样。刘军爷爷倒成了配角似的,没发一声。
我见人多嘴杂,闹得病房乌烟瘴气的很不成体统;又怕这些人不理智,再次冲撞两个老人,便提议说:“各位的心情我理解,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但请先听我一句,这里是医院,吵吵闹闹的影响病人休息,也不利于刘军养伤。这样吧,咱们到外面找家茶馆,坐下来谈,好不好?”
那些亲戚们自然没有意见。
别看那些亲戚闹得凶,其实就为一个字:钱!他们提出了许多合理不合理的要求,比如医药费、车船费、生活费、误工费、误餐费、营养费、护理费、精神损失费,还有什么进公厕买手纸的费用等等,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要我出钱。我尽力平息着他们的怒气,让他们一条一条好好地说,然后逐条记下来,写成协议,一式两份。
我算了个大概,玉树这一刀下去,差不多要花去我两万块。不过这几个钱我还出得起,而且我在家里是主心骨,完全能够做主,因此当场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爽快地在赔偿协议上签字画了押。
可刘军爷爷却迟疑着不肯画押,说:“这段时间正是农忙时节,我家里忙,没时间到医院来照看刘军,你必须得写明了帮我好好照看刘军,我才肯画押!”
我有些不高兴了,皱眉道:“老人家,这过分了吧?又叫我出护理费,又叫我出人护理,没这个道理吧?”
“怎么没这个道理?让你家赵玉树挨我们一刀,我们就这样赔给你!”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叫嚣道。
“对!只要你家赵玉树愿意挨一刀,我们就这样赔给你!”其他人则跟着嚷,根本就不讲任何道理。
“哼!”我也不是吓唬大的,冷笑道,“护理费是给护理人员的工资,你们以为那是啥?你们既然不愿意出人护理,就不能赔给你们护理费,这是最起码的常识!”
“你这是不想赔钱,又不想出人是吧?那好,今天我们就把你先撂倒了,再谈如何?”一个肩膀刺着纹身的小年轻显出一副无赖相来,看那架势,像是要动手。
我并不害怕这些人动手。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在五分钟内叫来一大帮二流子,也可以叫来亮子在刑侦队里一个非常铁的本家兄弟赵美善。但我不愿意那么做。我只想为自己争得些时间,好去找我那失踪的女儿。“我不想惹事,但我也不怕事!就算你把我撂倒在这里了,我想你也一定出不了这座城,不信你可以试试!”我冷冷地对那家伙道。
“嘿,你要这么说,老子还真想试试!”
那家伙咋呼着一副要动手的样子,却被刘军爷爷一把抱住了,哀求地道:“小辉,你冷静点儿!咱们不出人护理,自然不能要人家护理费!这是起码的规矩!”说着,又转向我,“玉树妈妈,你就把护理费那一条删了吧。我也是没办法,我但凡有一点空时间,我哪能麻烦你家出人照顾啊?”
我想刘军爷爷说的也是,他要是有哪怕一点儿办法,也不可能把孙子交给我们来照看呀。唉,看来,这家人并不像他的这些亲戚这么可恶,而是跟我一样,十足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