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蓥城大道,我来不及等公交车,打了个摩的,风驰电掣般赶到医院,找到刘军和婆婆住的病室。
室内共有两张病床,一张躺着刘军,一张躺着婆婆。两人都打着点滴。婆婆醒着,刘军却脸色苍白,闭着眼;公公则坐在两张病床之间,神情沮丧。董婶说得没错,他额头上贴着两张创可贴,很明显受了伤。不过,病房里并没刘军的那些所谓的亲戚。
看到眼前这一幕,我哀伤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短短的几天时间里,玉竹失踪,玉树惹祸,公婆则一个挨打,一个发病,真不知两个八十高龄的老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公公见我来了,很是惊讶,又很高兴,像陡然见到靠山似的,激动得都哽咽了:“娟,你、你可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啊,我和你妈这二两命啊,就快给倒腾没了!”
听着公公那怪异的哽咽声,我心里异常难受。公公是远近颇有名气的石匠,门徒众多,好歹也算是月牙村上得了台面的人物,一生办成过多少大事?没想到了晚年竟如此颓唐。石匠多半有石匠的性格,豪爽、坚韧、刚烈,但他见到我时的释然与欢喜,惊讶与哽咽,却在在证明了一件事:他老了,不但已经满头白发,满脸皱纹,而且心理也变得格外脆弱,一如经风易折的枯草,早已风光不再。他甚至比玉竹、玉树更需要我们这些后人的疼爱与呵护。
“爸,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他们是些什么人?怎么忍心向你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动手?”
我悲愤地要去摸公公的伤,公公却一扭头躲开了,说:“你妈怕你着急,不准我打。娟,你妈说了,我这伤没事,自己不小心弄的,别担心!”
“爸,什么叫我妈说的?”我疑惑地问。
“就是没事!”公公尴尬地道。
“爸,我都听董婶说了,一定是那些人打的,对吧?”我想,一定是婆婆不让公公告诉我真相,怕我冲动。我心中确实充满了不平,心想我儿子捅伤了你家刘军,这是我们的不对,可你们不应该向两个八十岁的老人报复啊,他们是两个连风都吹得倒的老人啊!
“别听你董婶瞎说!”婆婆躺在床上虚弱地插嘴道,“他们也是有气,和你爸争了两句,没啥大不了。”
“真是这样吗?那爸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当然不肯相信。
“上午收油菜时,被油菜梗戳的。”婆婆明显在撒谎骗我,但我明白她的用意,她不希望我为这事费神。她接着又忧心忡忡地道:“娟,咱们现在不说这个,刘家人提出了一大堆要求呢,你快想想怎么应对吧!”
“他们提什么要求了?对了,他们人呢?”
“他们出去吃午饭了,说吃了饭才回来找我们算账!”公公嘟囔道。
“死老头子,不会说话就别说,行不?他们说找咱们算账了么?人家说回来跟咱们谈条件!”婆婆大约是不想让我担心,嗔怪着公公。
我明白,刘家人肯定会借这事大做文章,但事情既然发生了,人家就算要借机大做文章,我们也只能陪着读下去。“妈,你也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你怎么样?头还晕吗?”我想好了,玉树伤了刘军,咱该怎么担责任就怎么担责任;但如果公婆的伤病是他们逼出来的,那这笔帐,咱也要跟他们算一算,好歹我苏娟这些年在外也不是白混的,红黑两道咱也不是不认识俩人!
“我没事,就是出点鼻血!”婆婆说得轻描淡写,但从她苍白的脸色和无神的眼睛,以及无力的呼吸声里,我完全感觉得到,她其实很虚弱。即使很虚弱,也不肯让后人担心,这就是我善良的婆婆。婆婆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但却识得大体。她是一个心里永远没有她自己的老人。她总是见不得别人有难处,没想这次“别人”却逼得她躺在了病床上!
我坐到婆婆床沿,握着她满是褶皱,皲裂、脏污一如松树皮似的手,难过地道:“妈,都怪我!不留在家伺候你们,却把孩子留给你们照管,害得你们担惊受怕。”
“娟,你快别这么说。你们但凡有一点点办法,也不至于这样,难道不是吗?这是我跟你老汉的命!”婆婆说着,似乎有些伤感,拿另一只手擦了擦眼眶。
我看着婆婆的脸,心中满是感慨。那哪是一张脸啊,那简直就是一枚风干的核桃!我心中难过,指了指邻床的刘军,问:“他呢?”
“不好说!听医生说,心尖儿被刺破了一个口子,出了很多血!”公公神情忧虑地道。
我的心生生地被他的忧虑给揪住了。刀子刺进了心脏,不论对刘军还是对玉树,甚至对双方家长,无疑都是残忍的。对刘军而言,可能丢掉生命,危及的是生理健康;对玉树而言,危及的却是心性,是心理健康;至于双方家长,则是揪心、绝望、惶恐、悲哀……
我沉默良久,忽然想起两个老人可能还没吃午饭,问道:“你们都还没吃饭吧?我去饭店帮你们买去。”
公公点了点头,婆婆却摇头道:“娟,吃饭是小事,你还是赶紧想办法找到玉竹和海燕,再想办法把玉树弄出来吧!”
“找玉竹和海燕急不起来!”我伤心地道。
“那就先把玉树弄出来!”
“他躲哪去了?要躲让他躲去,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还担心他长期躲着不出来?”我想玉树一定是“畏罪潜逃”了,有些没好气。
“哪是躲起来了,是被派出所抓进去了!”
“什么?”我只觉得头一阵晕,差点没平地摔个跟头。我其实早应该想到,出了这么大事,派出所要不抓人,就应该被人骂不作为了。可事情一旦“作为”到自己头上,无论从情感上还是理智上,却又如此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