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玉民成今天这样,还不都是你惯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我说,这谁都怪不得,只能怪你老人家自己!”向新兰没大没小地教训道。二娘惯孙子是出了名的,儿子媳妇教育孩子,她在一旁顾着,既不准打又不准骂;学校老师处罚玉民扫地,她也帮忙去扫。现在她晓得后悔了,可娃娃已经都快长成大人了。
“新兰!”我止住了向新兰,说,“爷爷奶奶带孙子,书上说叫什么隔代教育,隔代教育都这样。你看哪家不是这样?只是情况有轻重的分别而已。你没见玉树玉竹也这样子吗?还有你,你要不注意,你家玉林难保不这样!”
“他敢!他要敢乱跑乱来,我把他手脚都扳断!”向新兰听我这么说她,急了,情不自禁地掐了一下怀中小玉林的小腿肚子,掐得玉林哇哇地哭了起来。
“说就说嘛,掐娃娃干啥?”我怪道。
“加强教育嘛,从小做起,免得以后难收拾!”向新兰笑道。
“二娘,玉民那里怎么办?要去县城找他吗?”我问。
“怎么找?县城那么大,网吧那么多,再说,他也未必一定在网吧呀!”二娘无可奈何地摇头。
“不去网吧?那他还能去哪里?”我问。
“唉!说出来丢人!”
二娘显得非常伤感,我正想问个明白,三婶却插嘴道:“钱用完了他自然就回来了,哪回不是这样?现在的娃娃,你不用操那么多闲心,古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管那么多也白管!董文翠管她几个孙男孙女管得严吧?结果怎样?还不跟你我一个样!你看她家梁娃,昨天晚上不还挨打吗?”
“说起梁娃,那鬼猴儿就是有些手脚不干净!”婆婆丢过几回东西,都是梁娃来家之后,心里有数,却有口难言,这时也附和道。
“一句话归总,教育娃娃,还是得娘老子在家才管用,老头子老太婆,管吃管喝可以,教育娃娃,老了,不行!”三婶总结道。
“三婶这话我赞成!”向新兰道。
大家正说闲话,一个孩子忽然跑进来,大声地对我说:“三伯娘,来客了!”
“谁呀?”我奇怪地问,忙去窗口张望。一看却是文老师,心里很是奇怪,心想她怎么来了?家访?
因为是我素常尊敬的文老师驾到,我不敢怠慢,赶紧去迎接。不知是看见我拄着拐杖,还是见屋子里聚集了很多人,文老师显得有些诧异。
乡邻们见我家来了老师,又各自家里有事忙,便纷纷告辞离开。我把文老师让进堂屋,坐了喝茶。我猜想她兴许是为玉竹和海燕的事来的,没想她喝了口茶却说:“苏娟,给老师一个面子,去趟教育局,帮柳老师说几句求情的话。”
我听得莫名其妙,呆了半晌没弄明白,苦笑问:“文老师,你、你在说什么啊?”
文老师道:“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你家玉树到学校来上课,柳老师不准他进教室,师生两个起了点冲突。你家玉树一气之下,到教育局把柳老师给告了,教育局正准备派人来调查。柳老师得知这个消息,托我向你求个情。我担心这会影响到柳老师的职业前途,也会影响到你家玉树最后这段时间的学习,所以,答应他来求你,想请你带玉树到教育局去撤消对柳老师的投诉。希望你能帮这个小忙。”
“你说玉树和柳老师发生了冲突?”我吃了一惊,心中那个气呀,真恨不能立即抓住那混小子,狠狠地踢进粪坑里淹死。我这里正想法让柳老师收下他呢,他倒好,先和老师干上了,还把老师给告到了教育局,他可真他娘的牛!这还怎么求人家收啊?谁脸皮能有这么厚啊?
“对。先发生口角,再然后便到教育局告柳老师殴打和随意开除学生。”文老师道。
“这个混帐东西!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拍着沙发扶手,气得浑身颤抖,却又感觉无可奈何,毕竟玉树眼下并不在眼前,打没法打,骂没法骂。
我第一次感觉有些心力不济。在社会上闯荡这么多年,人都称我是铁娘子,我也自以为自己凡事都能处理得很好。可在教育子女这个问题上,我觉得实在有些回天乏术。那混帐小子怎么就能这样呢?我想不明白。
文老师叹了口气,说:“苏娟,我想我得跟你说明白,虽然玉树告柳老师打了他,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柳老师绝没对他动手。至于他身上那些血痕是怎么回事,这得问他自己。”
“文老师,你不用说了。就算动手打了他又怎样?古人都说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动了手又咋的?不动手他还翻天了呢!”我是受过初中教育的,而且成绩优异,只是因为家庭贫穷才没能继续深造。我一直认为尊敬师长,应该是每一个稍微有点素质的人的起码处事之道。敢和老师干架,这种学生就是欠收拾。
“能得你这么想,算老师当年没白教你!”文老师点头道。
“文老师,你放心,我绝不怪柳老师,也绝不护玉树的短。你说吧,要我怎样做?”
文老师点点头,说:“你带上玉树,今天下午就到教育局唐局长那里去撤消投诉。这事要赶紧,不然——”
“这没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玉树读书的事,是不是也请文老师帮我通融通融?就一个多月时间了,而且我亲自在家镇着,那混小子翻不起多大的浪。”
“这个包在我身上就是。其实你也应该理解柳老师,对吧?他也是怕玉树搞坏他整个班级,出发点其实也无可厚非。”文老师道。
“这个我理解!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去。”
“那可就太谢谢你了!”
“文老师,你太客气了。我家两个不争气的家伙,也没少费你的心,我还没感谢你呢!”
“那就这样吧,你赶紧去。今天是周五了,得赶在下班前把这事给办了方好。”文老师道。
“行,我收拾一下就去。”我说。
叮嘱公公在家照看婆婆,放学时去学校接玉山回家之后,我拿了些衣物,依旧拄了拐杖,跟文老师走出了家门。
路上,文老师问我脚怎么了,我说了崴伤的经过。她摇头叹息道:“真是苦了你啊!”
我苦笑了笑,说:“倒也没觉得有多苦。我们这代人,本就是苦过来的!”
文老师点头道:“是啊,你们这些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确实吃了不少的苦!”
“吃苦并不是坏事。”我淡淡地说。
“对,吃苦不是什么坏事,没吃过苦才是一件坏事!只有吃过苦的人,才懂得珍惜。你看你们的下一代,没吃过半点苦,所以一点都不懂得珍惜!”文老师感慨地道。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文老师,玉树玉竹他们这代人也不是没吃苦。咱们农民子弟,生下来哪有不吃苦的呢?”
“你这话怎么讲?”文老师诧异地问。
“是这样,”我解释道,“我们当年,吃的是物质贫穷的苦;而他们今天,吃的却是精神贫穷的苦。你是老师,这个肯定比我懂!”
文老师呆了呆,很严肃地点了点头,说:“是啊,他们确实吃了些你说的这种苦!难怪有人说,他们这代人,是典型的物质富翁,精神乞丐。”
文老师又问起玉竹和海燕的事,我说她们可能去了广市,失踪的原因是被月经初潮吓坏了。文老师听后显得很难过,说:“苏娟,这事怪老师啊!这些知识,老师本应该教给孩子们的。”
我苦笑道:“老师,你不必自责,学校也没规定老师非得给学生讲这个吧?再说了,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怎么好意思讲啊?”
文老师叹了口气:“唉!苏娟啊,你不懂!咱们现在的学校教育啊,要考试的内容,再没用都得教;不考试的内容,再有用也不教!一切教育活动都是为了考试,考试!真闹不懂,考试到底是教育质量的一种检测手段,还是教育的终极目的!我教了都快三十年的书了,现在是越来越弄不明白了!你家玉树、玉竹出这些事,看似因为他们是留守孩子,缺少父母关心爱护的原因,其实啊,责任多半都在学校!试想学校要是不一心只盯着考试成绩,多给这些孩子一些关怀、温暖,多教给他们一些有用的东西,他们的心里能那么缺少爱,缺少必备的生理知识吗?近几年我时常有这种感慨,因为留守学生太多,学生问题太多,加之一直实行这种祸害无穷的应试教育,咱们的农村教育,有一天会不会彻底崩溃!”
文老师的感慨我多半都不懂,只能跟着瞎点头。心想你把你们学校说成这个样子,那我家玉树状告老师,岂不就有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