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打点滴一直到四点多钟,我也就一直眼睁睁地盯着点滴瓶到四点多才敢合上眼睡上一觉。
第二天天刚亮,我便听婆婆躺在床上打电话,唧唧咕咕的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又听公公在院子里使鸡唤鸭子,呷呷呷地吵得睡不了。我只好起了床,先打电话叫娘家父亲去医院帮玉树,老父亲听我说崴了脚,老太婆又生病躺下了,答应丢下活儿马上就去。
秦老大四点多便回去了,答应早饭后还来。公公则抽早饭前这点时间下田忙插秧。他舍不得那几块水田,说能打两千多斤谷子。其实,他种谷比买米吃还贵,我们劝过他不要种,安心养老算了,家里不缺那几个钱,可他不听,闲不下来,还说他们老辈人对土地的感情,我们年轻人永远也不会懂。婆婆身子还很弱,头依旧晕,不能起床走动,因此早饭还得我去做。
刚做好饭,老父亲便上来了。父亲接到我的电话,赶早去月牙湾里砍了个羊角叉树枝,给我做了个拐杖。拐杖修理得比较粗糙,还散发着枝条的清香。他说来得匆忙,没时间好好打磨,等有空了再给我弄一弄。我问他吃饭没有,他说没,便要我盛碗饭给他吃。一边吃,他一边告诉我说:“刚才李远龙托我带了张纸条,叫我给你,我除了认得几个数字,别的字不认得,不晓得写的是什么。”父亲把纸条给我,然后端着饭碗到厢房去看望婆婆。
我打开那张纸条,才看得一眼,便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脑子顿时一阵钝痛和晕眩。我赶紧扶墙站稳,害怕自己栽倒在地。
原来,纸条竟是玉竹留的!上面写着这样的话:
“亲爱的妈妈:对不起!今天你到海燕家叫门的时候,我没有给你开。因为海燕说,我们俩小便那里都流血,是得了出血症,等血流光了就会死的。她还说了,死在你们面前,会让你和爷爷奶奶伤心,所以我们必须躲起来偷偷地去死,那样你们就不会伤心了。可是你今天来过一次了,海燕担心你还会来,所以,我们商量好了,今天晚上就跳渠江去……妈妈,永别了,都怪女儿得了这个怪病……”
她们,她们跳渠江了!
原来我前天去李远龙家时,两个丫头还在李家!等我一离开,她们就……老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干吗要这么无情地惩罚我?
我后悔呀,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她们在屋子里呢?我要是想到了,哪怕担上私闯民宅的罪名,破门而入,两个丫头也不至于……我更失职呀,身为母亲,连最起码的生理常识都没教给女儿,以至于月经初潮,都把她吓成那样……
老天啊,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一切都怨我,都怨我!
我仰身靠在墙上,默默地流着眼泪,心里充满了悲伤、绝望与自责。我想放声痛哭一场,甚至想扛起锄头,疯砸自家坛坛罐罐。可是,我却不能!家里还有生病的老人,我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把悲伤和绝望淋漓痛快地发泄出来。我还得装着没事一样,能瞒着他们多久,就瞒他们多久。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流泪,独自悲伤。
然而,我的这点权利也很快被剥夺了,因为婆婆在厢房里叫我过去。她叫得很急,不容我不赶紧。我费了半天劲才擦干眼泪,调整好情绪,应了一声。却不急着过去,我还想在悲伤、绝望和自责的情绪中多沉浸一会儿!可是,婆婆见我不到,又叫了起来,我不得不振作精神过去。
婆婆是个细心的人,见我神情不大对,关心地问:“娟,怎么了?”
我苦笑了笑,说:“没怎么,被烟呛了眼睛。”
婆婆这才放了心,说:“娟,我刚才已经打电话叫玉芊去医院了,你就别叫你老汉去了,耽搁活儿!”
婆婆一早打电话原来是叫玉芊!婆婆本不识字,不会打什么电话,但为了跟后人联系方便,硬是学认了从0到9十个阿拉伯数字。她不认得儿孙的名字,就将儿孙从大到小给编上号来记,硬是学会了打电话。
我叫苦不迭地道:“妈,我不说了嘛,不能叫她去,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便自作主张啊?”
“什么叫自作主张?娟,怎么跟长辈说话呢?”父亲听我说话有些长幼不分,不快地教训道。
婆婆倒没在意,解释道:“我考虑的是你老汉也忙,地头那么多活儿等着他做。而玉芊那丫头呢,反正也没事可干。”
“我不说了吗?她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而且——,唉,算了,反正我爸马上就要去,叫她回学校就是了。”
我心里郁闷,很怪婆婆多事,却又不方便说她,毕竟她是长辈,又一番好心。我拉过父亲,把玉芊照看刘军的害处分析给他听,并一再叮嘱他一定要把玉芊叫回学校去,同时管住玉树别乱跑。父亲点头应允,吃了饭便要进城去。我叫他顺路叫公公赶紧回家。家里事忙,那几块水田,就先别管了。
公公很快便收工回来,问我啥事急着叫他,我说玉竹有消息了,我得去李远龙家。公公说:“即便要去,也应该我去,你脚痛呢,怎么去?”
我摇头苦笑,心想我怎么能让你去呢?既然两个丫头跳了渠江,李远龙就一定会“化悲痛为力量”,朝你耍横。要是你也弄出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担待不起。因此我说:“我脚伤已经好多了,刚才我老汉又给我带来了拐杖,不会有事的。我想起几个细节,必须亲自去看看。”
我确实想起几个细节来。第一,两个丫头还只十一二岁,平日里胆子就小,做什么事都缺乏勇气,我不太相信她们有勇气跳江自杀。第二,两个丫头跳没跳江,我必须得亲自验证。大雨过后,到处泥泞,她们从李家出来,去了哪里,一定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公公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进厢房看婆婆去了。我听他跟婆婆唉声叹气地说,再不插秧,秧苗都长高了。婆婆安慰他说,那几块田反正也打不了几颗粮食,就让它荒着吧。眼下,人比庄稼重要,咱们可不能学那刘老汉。
婆婆说的刘老汉,指的自然是刘军的爷爷。他扔下刘军不管,可给我寻找玉竹,带来了无穷的后患。我想要是没有刘军这档子事,我一定会在当天再次光顾李远龙家的。
我简单收拾了下,便沿便道去李远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