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突然响起轻缓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馥郁的幽香传入鼻中,李桢虽未曾睁眼,也知长歌此刻站到了他的面前。甚至他还能感觉到那双清冷澄澈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似乎看穿了他的伎俩,令他有些无地循行。
压抑……四周诡异地压抑。
这般沉默的场面李桢莫名的有些不安了起来,就好像是暴风雨前难得的平静。
正当他以为长歌要将他从床上丢下去时,只听到轻幽地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脚步声再度响起,他睁眼,长歌已转身离去。
李桢唇角泛起一丝弧度,苦笑不已。如今他这般小心翼翼的,倒如同一个做错事等待谅解的毛头小子般。对方不原谅,只得采取死缠烂打的方式。
不过,能留下来就是好的!
这些时日,他委实有些疲惫,附而又轻阖上眼,闭目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长歌终于去而复返,这次李桢却闻到了一股饭菜的幽香。
他眼偷偷睁开一丝细缝,便见长歌端着一碗新做的面放入桌面,清香四溢,他第一眼便望出了来,那是……阳春面。
长歌将面端在桌面,却也不吃,而是重新坐回了靠窗的位置安静的抄写经书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长歌专注地抄写着手中佛经,似乎忘记了那碗面的存在。李桢看着那碗面正已肉眼能见的速度由滚烫渐渐转凉,内心有些不淡定了。
“面要凉了!”他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
长歌神色淡漠,眼皮也未曾掀上一掀:“竟然知道凉了,那便赶快起来将它吃了!”
李桢黝黑的眼眸闪过一丝灼亮,唇角浮起一丝笑:“所以,你是做给我吃的?”
长歌手中动作微滞又瞬间恢复如初,她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这无疑是默认。
李桢掀被而起,走到桌面旁,望着桌面上此刻还冒着微微热气的阳春面,直接将碗端到长歌抄写佛经的桌面坐下,手轻拂,变出了一副空的碗筷。然后,他从大碗之中夹出一部分面至小碗内,端到长歌面前。
长歌面上终于有了丝丝反应,她抬首望他。
李桢温和笑道:“这么多,我吃不完。既然是你自己亲手做的,你就不想尝尝这味道吗?”
长歌终是未曾说些什么,伸手,将那碗面端了过来。她低垂下眼,望着面前这卖相极好的面,想到李桢每次吃它之时,脸上所洋溢出的满足模样,拿起筷子,轻夹了一口面放入唇中,这面许是放了较长的时间,嚼起来有些硬,更甚是……
她眉头轻蹙,极力克制住想要将它吐出来的冲动,待咽下去,这才望着李桢道:“有些咸。”
李桢拿起筷子轻夹了一大口面放入口中,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我却觉得味道不错!”
长歌有瞬间怔仲,平静的心湖在那瞬间又翻腾了起来,几乎要将她给淹没溺毙:“吃不下去,不必勉强。”
李桢黝黑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略有深意道:“我吃的是里面的心意!”瞬即,不再多言,一口气将手中那碗面如数吃了进去,更甚是,将长歌手中那一碗吃了一口的面也接了过去,吃得一干二净。
长歌定定地望着他,心里是一片难言的复杂。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何心绪,待李桢将面吃完,她撇过头,用一贯清冷的声音道:“吃完这碗面,便离去吧!”
李桢身体蓦地一滞。
长歌已霍然站起身,往外走了出去。
卯时时分。天空仍旧还是一片漆黑。
沈府灰暗的柴房内,大量的脚步声接踵而至,慕秋在睡梦中被人吵醒。柴房外锁着的铁锁“哐当”地一声被人从外打开,沈老夫人率领着数十名家丁缓步而来。
沈老夫人冷眼望着慕秋,朝身后两名壮汉瞥了一眼,那两名壮汉顿时会意,立即朝慕秋走了过去。
从慕秋嫁于沈子锐的那一刻,她便已失了法力,面对这两名壮汉的靠近,慕秋心猛地一沉,站起身退了数步,趁人不备,悄悄拿起靠在墙角的一根粗棍,寒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沈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自然是以命偿命!”
慕秋顷刻被那两名穷凶极恶的家丁逼在了墙角,她望着沈老夫人,强装镇定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沈老夫人眼眸骤然一寒,那双眼冷得仿似是要吃人一般,“云儿腹中的孩子已经没了,你说什么意思?”
没了?
慕秋轻喃了一声:“这也是沈子锐的意思吗?”那声音中透着一屡寂寥,字里行间颇有些凄凉之色。
沈老夫人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
冷风透门吹过,慕秋只觉浑身透心的冰凉,一颗心仿似被人紧攥了起来,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我要见他!”
沈老夫人凤眸微眯,寒声道:“你别做梦了,锐儿他是不会见你的!”
她话一落地,扬起手,将手往前一挥,两名壮汉碗口般粗壮的手立即朝慕秋抓去。
慕秋蓦地回神,心骤地一沉,率先一步拿起手中木棍狠狠往那两名壮汉打去,她卯足了全力,那两名壮汉猝不及防“哎呀”地痛呼了两声,倒退了数步。
慕秋身体如箭刺般没有丝毫犹豫往外面跑了出去。
沈老夫人惊慌大叫:“快,抓住她,别让她跑出去了!”
所有的人在那瞬间纷涌而上,却终是晚了一步,慕秋冲了出去。
沈子锐……慕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沈子锐……她不相信真如沈老夫人所言;她不相信,他会下令杀他!见他……没错……她要见他!
变为凡人之后,慕秋身体就虚弱的很,没跑多久,速度便慢了下去。
特别是近些日子,她时常感到头晕眼花。
她视线开始渐渐模糊,意识也开始慢慢浑浑噩噩,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线,只得凭借身体的惯力前行。
她不能死……她绝对不能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死!
身后的脚步声越逼越近,慕秋的腿渐渐迈不动步,明明是极短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无论她如何跑也跑不到尽头。
坚持不下去了……她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就在慕秋身体几乎要坠地之时,对面有一道熟悉伟岸的身影迎面而来,她紧绷的弦彻底一松,人倒地晕厥。
沈子锐脸色微变,身形一动,迅速搂住那下沉的身影,冷冷望着面前突允而止的壮汉,视线最终落在赶来的沈老夫人身上,沉声道:“母亲大人这是做什么?”声音夹带着丝丝怒意。
沈老夫人面色闪过一丝慌乱:“锐儿……我……”
“慕秋是我的妻,我既然已娶了她,那她沈家少夫人的身份自是谁也不可替代!”未待她将话说完,沈子锐出声打断,冰寒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响起,“希望母亲能够谨记。这件事情我便当没发生了,也希望此事到此为止。”说完,沈子锐打横抱起慕秋转身大步离去。
沈子锐向来听话孝顺,从小到大,这是沈老夫人第一次见他动气,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急声道:“锐儿,莫非你对他动心了?”
沈子锐步履微滞了一下,瞬即又不动声色的掩饰了过去,他低头望着怀中的女子,脚步却未停,终是什么也没说,转眼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屋内檀香袅袅,气氛诡异的令人窒息,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地也能清晰听见。
床榻上女子双目紧阖,身旁有一名年过半白的老者正一手拂着胡须,一手把着她的脉象,时不时摇头叹息,也不说些什么。
老者身侧站着的男人瞧他的模样,面上神色越发的下沉,终忍不住开口道:“如何?”
老者收回把脉的手,站起身,朝沈子锐轻轻作了一辑:“恭喜沈少爷,夫人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沈子锐心跳仿佛在那一瞬戛然而止,直到许久他才稍微缓过神来,他低头望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声音飘渺道:“你说……什么?”
大夫只得将刚才那话再重复地说上一遍:“夫人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三个月……”沈子锐轻声低喃,望着慕秋的眼睛掠过一丝难言的复杂。
“只不过少夫人郁结于心,加上身子骨又虚弱,若不好好调理身体恐有滑胎之象。不过,沈少爷也无须担心,介时,老夫会开几剂安胎药及一张药方,只要少夫人按照老夫的吩咐去做,定然安然无恙。”话说完,大夫见沈子锐有些出神,又唤了一声:“沈少爷……沈少爷……”
沈子锐彻底回过神,他转身朝旁边的丫鬟吩咐道:“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给李大夫。”
“是……”那婢女颔首。
“多谢沈少爷!”李大夫微微鞠躬。瞬即随着婢女走了出去。
屋内顷刻静了下来,沈子锐低垂下头,静静地凝视着床榻上闭目轻阖的女子,瞧她即便是在睡梦之中双眉仍旧紧皱成川,他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紧蹙的眉头。
“龙澈……”慕秋轻咛出声。
沈子锐的手瞬间一滞。
额头上有薄薄的细汗滑落,慕秋仿似做了什么可怕的恶梦,面上神色很痛苦:“龙澈……不要……不要……”声音竟然夹带着一丝哭腔。
沈子锐面上猛地一沉,眼眸顷刻凝聚成冰。
又是这个名字……从新婚之夜到现在长年不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