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睫帘微垂,酸楚尽掩眼底,未再多言,抬步便已往夜归殿而去。
回到夜归殿,紫烟正迎面而来,君临跨入门槛的那一瞬,沉声吩咐道:“去端一盆温水过来!”
紫烟领命退下!
君临将长歌放入床榻,长歌立即伸手将被子往身上一拢,打算歇息送客。却不料,脚裸被人轻轻拿起。
这般自是装睡不下去了。
长歌翻身坐起,便见君临坐在床榻旁,细细打量着她的双脚,见那脚上有些刮伤的血痕,微皱了皱眉。
长歌下意识地收回脚,却被君临紧紧握住。
他好看的眉头拧了拧,好似那双受伤的脚长在他身上一般,满脸疼惜:“今后若是在赤着双脚走路,我便……”话到一半,他突地戛然而止。
长歌冷着脸询问道:“你便什么?”
君临抬眸望向她,见那双澄澈略带寒意的眸子,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极为不自然地撇开视线:“我便只能日日守在你身侧,时刻督促着你!”
没有料想中的冷言冷语,长歌脸上有些意外,张了张口,一时间居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稍片刻。紫烟已端着温水走了进来。见君临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长歌的脚,她面闪过一丝讶异,又很快敛了过去,走上前,微行礼,道:“尊上!”
君临眼波轻动,温润如玉的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将水放下,退下吧!”
“是!”紫烟轻颔首,将水盆放在君临面前,缓缓退下,临走之时,不忘关门。
被君临这般握着不太自在,长歌又挣扎不开,声音几乎冷得不像话:“你究竟还要握到什么时候?”
君临却未回答,用一只手在面前的水盆里量了量水温,查觉温度适中,然后,动作轻缓地握住长歌的双脚往水盆放下,那冰冷略酸的双足瞬间被一股温暖的热意所包裹。
君临的所为长歌实在有些费解。
她下意识地抽回,君临快她一步将她双脚按住:“别动,走了这么久的路,泡泡脚会舒服不少!”说着,君临捧起一池水淋在长歌脚裸,双手在她脚环处轻轻按摩,原先那股酸痛刹那消退不少。
那双好看的几乎完美的手正毫不避讳地洗着她的脚。长歌低垂下眸,正巧望见他那轻轻颤动的眼睫,恍惚之中,像极了少年安静正提笔抄书的模样。
她心绪混乱,双脚被君临握着亦不好抽回,一时之间感觉有些煎熬。
“叩叩叩!”似救命符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屋外有人低声禀告道:“尊上,属下有急事要报!”
君临手中动作一滞,眼皮掀也未掀,声音寡淡道:“去书房候着!”
“是!”那人低声应道。
接着,屋外脚步声响起,越行越远。
长歌见君临仍专注地洗着她的脚,似乎对刚才所应之事不为所动,她蹙眉,提醒道:“竟然你有事,那便去吧!正好,我也困了!”无息之间,下了逐客令。
君临抬起眼梢,目光幽邃地望了她一眼,张了张口,终是未曾多说什么。起身,从旁边木架上拿起一张干净的绵帕将她双脚的水擦干,温声道:“若有什么急事便通知下人唤我一声!”
长歌身体微顿,没有回答他的话,收回脚,身体往后一躺,将被褥套在身上,轻阖上眼,转身,留下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恍惚之中,她似乎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深深地凝视着她,直到许久,那道视线才离开,身后的脚步声也越行越远。
门被打开瞬即又轻轻关合,四周顷刻陷入一片静谧。
长歌缓缓睁眼,复而将身子躺平,望着上方摇曳的轻纱幔帐,澄澈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为何,她对君临总会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熟悉到,他随意的一个动作总会令她无故地想起李桢!
甚至……甚至在经过魂河岸底,他屡次三番以命救她之后,她再也无法似先前那么厌恶于他!
将他囚禁于此的是他,对她百般讨好的亦是他,差距悬大,她甚至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微微拢眉,转过头,视线突地落在屋内中央桌面上摆放着的糖栗子,呼吸一滞,眼如深潭般幽邃。
以前,在东宫之时,无论何时李桢也会为她备上!
她突然莫名地想尝尝那糖栗子的味道。
这般想着,她已翻身而起,在低头穿鞋的那刹那,却发现床边遗落了一块玉泽剔透的玉佩。
这块玉佩有些眼熟。
长歌轻凝了眼,俯低身形,将它轻拾起,细细打量,视线最终落在玉佩下方雕刻的极小的一个凤字上。
这块玉佩……这块玉佩……不是她父亲的吗?
她面上闪过一丝震惊,转首遥遥望着紧闭的门,轻凝了眼,抬步走了出去。
“凤姑娘!”屋外,一名服侍她的贴身宫婢见她出来微行了礼。
长歌转头淡声询问道:“可知你们尊上书房在哪?”
“这……”那名宫婢不料她有此一问,有些欲言又止地望着她,面上有少许为难之色。
长歌知她心中顾虑,放缓了声音:“他有重要的东西遗落在我手上,我这就为他送去!”
宫婢犹豫了一瞬,见长歌不似撒谎的样子,瞬即禀告道:“书房沿着这走廊过去,转个弯,百米开外便到了,奴婢这才带你过去!”
“不必!”长歌出言婉拒,声音淡得仿似轻风一拂而过,“距离不远,我自行过去即可!现如今,夜色已深,你下去歇息吧!”说完,衣袂轻荡,转身往那宫婢所指的方向跨步而去。
走廊与书房的距离并不远,没多久,长歌便已走到了书房外面。
她望着手中这块玉佩,心中疑虑顿生,刚欲抬手敲门,里处,一道娇媚低柔的声音霎时响起。
“尊上果然好计谋,在魂河,设计了这么一出戏,命刺客来刺杀你们,凤长歌在高傲冷漠又如何?还不是逃不出你的五指山!之前还半死不活的,现在居然还有闲情意致逛花园。显然,已不似之前那般抗拒于你了!”
长歌心骤然一沉,正欲敲门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
原来……原来在魂河之上,那些刺客是他亲手设计的!
怪不得……怪不得世人皆说入了魂河皆不能出来,他们却能平安无事的出来。居然从头到尾就是他设下的一个圈套!
磁性低沉的声音透过门扉清晰传出:“凤长歌性情孤傲,我不用个苦肉计,她又怎能转变得这么快?刚才,到是委屈了你!”
“为了尊上的宏图霸业,我一点儿也不委屈。”
白色纸窗透出来的烛火倒影之中,女子如小鸟依人般轻轻依偎在了男人的怀中,伸出白净细长的指尖,在男人胸膛妩媚地画着圈圈,“尊上那般优秀,又抽取了她那宝贝徒弟儿李桢的意识,学习李桢一举一动,借此获取她的好感,相信只要时日一长,凤长歌定会被尊上所攻陷。”
话到一半,她又轻轻地轻轻地道:“届时,她定然自愿留在这魔界!那凤允心中在气怕是再也不敢乱动了!只要我们有凤长歌在手,那么拿下丹霞山,再一举攻下天族指日可待!我在这里提前祝贺尊上大业将成!”
长歌清冷的眼眸中泛起一丝彻骨的寒意,手中握着的玉佩骤然攥紧。
她还在疑虑为何见到他能够屡屡想起李桢,她甚至疑虑他们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原来,是他抽取了李桢的意识!故意模仿他的举动来打消她对他的防备与厌恶。
好一个君临!真是好一个君临!怪不得能在短短百年期间,将魔界带上始无强例的强盛,光是这份谋算就令人望而生畏!
若不是她无意看到她父亲的玉佩,怕是此刻还被蒙在鼓里!
想要用我来威胁丹霞山,借此收复天族吗?
君临,你当真认为,我凤长歌会这般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长歌收回半空中的手,大退一步,衣袂一荡,转身离去。
屋外的脚步声越行越远,那扇紧闭的门“吱呀”地一声被人从里处打开,一袭白衣胜雪的男人与一袭黑裳冷洌的女子走了出来。
潋滟轻眯了眼,见长歌决绝离去的身影,唇角轻轻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不管过去多久,她总是会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千万年前是如此,千万年后亦是如此!若非是你趁尊上走后,不动声色将凤允的玉佩故意留在那里,怕不会有这般顺利。”
引之面容温雅,轻轻敲和着手中玉扇,遥遥望着那袭淡烟金裳的女子,直至她消失在转角之处,这才徐徐收回视线:“我这般做,并不是为了帮你!”
潋滟自是知道。
她收回视线,那原本冰冷的声音缓和了几分:“不管如何,至少,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竟然是一致,我便定然要谢谢你!如今,他如不容易获得重生,我定不会让之前的一切,在重蹈覆辙!”
“纵然没有她,以尊上的性子,亦不可能喜欢你。”引之轻叹了一声,知自己所说有些残酷,但,相处千万年,他仍忍不住劝阻道:“潋滟,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放手?”
“你又怎知他不会喜欢我?“潋滟深蹙了眉,转首望着他,“若是没有凤长歌……若是没有她……他定然……”
引之转首望着她,将她未完的话给打断:“白倾,他快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