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音刚落,瞿映月脸上竟显露出一种嘲讽的笑容,我起誓自见到他以来,他一直是温和平缓的,这刺眼的笑容现在他脸上,真是着实将我吓了一跳,见我看他,他也并未收起这笑,而是说:“秦则暮近期与丁家谢家都往来密切,而这两家在暗处做的事情,譬如买了地,修起了极大的屋子,防备森严却不见有人去住,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瞿庄主言下之意,是指我爹与丁家谢家,有什么大阴谋?”我笑一笑,“恕我直言,想必瞿庄主也知道当年我秦五是为何离家,自然,他是我爹,我不会恨他,只是也不会专门替他说好话,然而在我幼时,我爹确是实心眼儿地待人好。家里的生意,我母亲打理得也不少。说起笼络人心之类的,我娘要更胜他一筹。因此我以为,若丁家谢家有什么阴谋,也是贪图我爹的钱,大约把他一并拉下水了。”
瞿映月默了一默,最终道:“既然令尊可能深陷泥沼,姑娘还是万事小心为好。另外姑娘若能洞悉令尊的一些事,也尽可早些告知雾云山庄,也好将令尊择出来,保住性命。”
“瞿庄主放心,我爹他识人不明,让我娘不得沉冤昭雪,我自然一生也不愿再见到他,我只消给娘报了仇,庆殷秦家,便和我没什么干系了。”我转了话题,“至于庄主说要我说一些关乎我爹的线索,一是我离家太早,二是确实不知,真是爱莫能助了。”
瞿映月复又温和笑了,他说:“我也是白问问,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若有什么唐突的地方,还请见谅。”
我心里头是因着他的语气不大爽快,然而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计较些什么,到底是我意中人的大哥。我便行了礼,言道我并不在意,就要告辞,瞿映月仍唤了诉琴出来,让她领着我****荷轩。
诉琴一出门便和我请罪:“秦姑娘,今日是诉琴语意冲撞,请千万别在意。婢子同三小姐一起长大,三小姐传了话要我如是说,说是为了少主的好姻缘,三小姐平日里又很有分寸,婢子便答应了帮她。”
我与风祁墨已经订了情,又知晓花见青对风祁墨无意,心情已经很好,此刻更是不想计较了,便带着玩笑的语气道:“后来我知道了中间种种,早也就不生气了。你和三小姐也是好心。只是你下回若是再耍弄我,我可是要同你翻脸的。”
诉琴吐吐舌头,也笑:“秦大姑娘,你可是未来少主夫人哪,借婢子十个胆子也再不敢耍弄你了。何况后来听婢子的姐妹说,姑娘出身乌衣堂?简直吓出了婢子一身冷汗,不知道午时那阵子,婢子是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我想起来当时我确实是拔了簪子下来准备罚一罚诉琴,被阮盈袖劝住了,一时有点赧然,笑笑没答话。
诉琴倒也没追问,却又发挥了她八卦的本性,把我当做自己人似的,神神秘秘道:“姑娘,您知道襄郡主吗?”
我想起来这位郡主是刚才叫走风祁墨的人,便说:“听说过,却是没见过,她的事迹也不清楚,怎么了?”
那一晚我****荷轩之后,风祁墨并没有来看我,我也不好意思使人去打听,倒是卷云看我闷闷的,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便同我说:“姑娘先休息吧,刚才奴婢去打听了,少主还在同襄郡主议事,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了。”
我感念卷云的细心,也不等了,就应着洗洗睡了。
哪知上了床后,翻来覆去半晌,第一回觉得睡着也是这样困难的事情。我想起来诉琴先前和我说的字字句句。
说这襄郡主,是镇守越湖郡的镇安王之女。当今圣上因惧怕诸王叛乱,其实各王爷都是没什么实权的,当初乌衣堂堂主沈别绪的哥哥靖安王沈别声如是,镇安王沈别易也如是。只是沈别声因文治武功十分一流,所以常常被委以重任去打个什么仗,比如剿灭乌衣堂,只是打完之后兵权便被收了回去。至于这位镇安王沈别易,因才能也不出众,就被分在了越湖这样的富庶之地做一个闲散王爷。
镇安王之女名唤沈蓉晚,乃是越湖郡的一位奇女子。众所周知的是,有丁杏在,并没有什么胆大的姑娘敢明着爱慕风祁墨,而这位襄郡主,却跟在风祁墨身边整整五年。是,她在十三岁那一年,郊外马场巧遇风祁墨,之后便开始为雾云山庄办事。据市井的传闻,那一天二人之间有了如下的对话。
风祁墨:你这马,确实不错。
沈蓉晚:有人赞我的东西,我本该说句谬赞,然而我的追风,确是千里挑一的良马,公子这句夸赞,追风当得起。
风祁墨:不知风某是否有幸一睹追风神速?
沈蓉晚:公子翩翩,想来骑术亦是精湛,蓉晚愿与公子一比。
又据市井传闻,那天沈蓉晚的马跑发了性子,差点将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是风祁墨轻功卓绝,反应奇快,当即纵身而起,环抱着襄郡主落在了草地上。
真可谓是当下最流行的才子佳人话本里,最流行的一见钟情故事。
后来沈蓉晚当机立断,说服她那位没什么主见的王爷父亲,从王府里拨出一份势力,为雾云山庄旁支。虽是旁支,却只是给雾云山庄办事,算不得属下,倒像盟友。而襄郡主,渐渐地在雾云山庄来去自如,因着她从未说过自己对风祁墨有什么爱慕之心,连马场里的那个危急下的肌肤之亲她也从来不提,又因着她是皇家贵胄,非江湖寒士能比,所以丁杏也不敢轻易动她。
更何况,越湖郡都传襄郡主为人温柔大方,心善貌美,常借着王府的名头布善,恩泽雾城,乃至意安,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人气极高,谁想暗中使坏,都要掂量再掂量,遑论区区丁家。
我打定主意不要再理风祁墨了。此时才刚刚定情,他便能为了沈蓉晚不来瞧我,若以后在一起久了,相看两厌,他为了沈蓉晚将我休弃,也不是不可能。我须得在情根还未深种的时候,尽早抽离。
定了这个主意,我心里头反倒更加空落落。其实倒是佩服沈蓉晚这样的耐心与高贵,从不轻易说出爱慕,矜持极了,只消在那里站着,等着男子去追逐,又落得个守礼文雅的好名声。并有皇家的身份在那里,还怕男人不动心么?
想来风祁墨,也不能免俗。
至于他为什么迟迟没同沈蓉晚在一起,我瞧不明白他的心,自然不懂。
淅淅沥沥想了一大篇,夜渐深,模模糊糊中也就睡过去了,然而梦里我仍旧很不争气地梦见了风祁墨。我梦见他确实来问荷轩看我了,并轻声问卷云:“小五儿睡了么?”
卷云很会说话,颇合我意道:“秦小姐之前不肯睡,后来大约是舟车劳顿了,没撑住,才睡过去,只是睡得十分不安稳,婢子点了安神香,才稍稍好些。”
风祁墨好像什么也没说,倒是直接抬步进了屋来。我在梦里想起身将他踹出去,也想质问他深夜怎可进女子睡房,起了半天身,却起不来,张了嘴,说了话,又没声,这可把我急的。眼前又忽然黑了,黑暗中好像有凉薄的柔软吻在我的额头,然后风祁墨的声音又响起,他说:“好眠,小五儿。”
这么一来,我心神却安稳了,又沉沉睡了过去。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