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水声一响,颜晓棠忙回头瞥了一眼,伯兮没有再脱下去,脱去两层衣物已经触到了他的底限,他就这样走下石阶,走进浅池里去,漾开的水波弥漫出一道道的微光,这水底的法阵很是玄妙,竟能把月光溶进水里,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颜晓棠扭回头,竭尽全力让自己显得凶恶万分。哪怕没有用,吓不走“师祖”,也可以把她的视线留在自己这里,而不是放到伯兮身上去。
身后微光浮动,伯兮捏起手印,身外紫气濛濛,渐渐和落下的月光溶在一起,池底却泛起一层血色,看去诡异莫名。
“师祖”对颜晓棠清浅一笑,点下头,折身向黑暗里走过去。
颜晓棠迟疑了一下,才跟上去——她想陪着伯兮,但她还有很多问题想弄清楚,不得不跟上去。
光线越来越暗沉,从后面传来的水声越来越远,颜晓棠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师祖”只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裙裾拖在地上。
她柔声说道:“伯兮要在这池子里留到筑基成功,不如此,下一次断骨锁魂狱发作便会要他的命。”
“你怎么知道这些?你是谁?”颜晓棠当然知道上次断骨锁魂狱发作时,伯兮差点没命,连她都几乎跟着一道魂飞魄散,断骨锁魂狱发作时的恐怖她深有体会,也能揣测出每次发作会让伯兮的境界跌落,他每年都要被打落一层境界,现在已经落无可落回到了炼气期,不筑基,根本没有能力对抗下一次断骨锁魂狱的发作。
能想到这一重并不难,可即使再次筑基,伯兮仍旧会跟上次一样,有可能扛不到最后,风险是一样的,除非那池子有别的蹊跷。
能够稳妥的筑基,把修为打扎实,伯兮扛过去的机会就大几分,但这“师祖”却给了伯兮一种新的办法去筑基,月光之灵、血魂之精,前者还好,日月星辰的灵气本来就是修者倚仗的,可血魂之精是什么东西?
“师祖”若果真是师祖,为什么不直接现身来帮伯兮,反而把伯兮弄到这么个古怪的地方来,还逼着他一步步顺着画下的记号走?
颜晓棠屏着气,跟着前方的“沙沙”声。
“师祖”道:“我是你们师祖,自然知道你们师父都不知道的事情。”
她不承认,颜晓棠没有办法,只好放过这个问题。
“既然你是师祖,为什么不放大师兄回去?你说的话,师父难道不会听吗?”
“呵呵……”前方笑声如铃,清浅悦耳,“是啊,不会听,所以为了伯兮好,才要他在这里完成五次洗髓伐脉,到时,我再把他送回给你,可好?”
——送回给“我”?那要是现在借机离开召南身边,五年后,伯兮将在自己身边,再没有其他人。
颜晓棠心跳乱了片刻,她自己都能听到它撞着胸膛的声音,忙按捺下来。这不对,伯兮又不是无知无觉的傀儡,怎么会任人安排?她差点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吞月赤髓剑体是什么?”
“灵体分十种,按过去的认为,这是排名第一的灵体。”
以前颜晓棠从来没有跟“师祖”直接对话过,既然知道她绝对不是真正的师祖,又想从她这里得知更多的关于伯兮的事情,只好集中起十二万分的精力,一边听一边琢磨“师祖”每一句话里的真假。
“师祖”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柔柔地说着:“伯兮本是南赭国豪门大族孟氏嫡孙,一出生便引动月灵入体,天下仙道宗派皆被惊动,南境是寒琼仙阙掌理之地,最早找到的便是寒琼仙阙的人,寒琼仙阙为了留住他,将他双生的亲姐与他调换,接进寒琼仙阙,另派仙师前往孟家传授他修炼之法……”
伯兮是双生子,他的亲姐也有灵体,只是按照灵体的排序,后七种灵体与前三种相距甚远,甚至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弑神之战至今,出过不足百位灵体修者,无一为无名之辈,全被四仙宗收进囊中,外间根本不知道这些人身具灵体,还误以为灵体一说不过是谣传,当不得真。然而,这些人里没有一个的灵体在排名上进入前三。
几千年下来,突然排序第一的灵体现世,引发的轰动可想而知。
按名称来说,日月星辰,后七种灵体都是以星辰名字命名的,比如召南的“命星抱朴灵体”,或是谷风的“降星气禁灵体”。前三种里,就应该以日为先,月为后,但是“啸日担山灵体”却排在第二位,仅仅在“掩月支离灵体”前。
“师祖”没有替颜晓棠解释为什么,只说“等他剑体小成后,你便知晓缘故了”。
能够知道这么多月出都不知道的,颜晓棠都自觉很侥幸了,唯恐追问得多了,激怒“师祖”中断谈话,只好忍耐下去。
南境的寒琼仙阙担心不能把这数千年才出一个的“吞月赤髓剑体”留下,就把也有灵体的伯兮的孪生姐姐接进仙宗充作是他,跟着四方仙宗齐聚,甚至都是掌教亲至,这般架势,不决出个高低谁也别想带走婴儿,寒琼仙阙的安排可谓早有先见之明。但以伯兮姐姐的资质,想要彻底瞒过另三个仙宗仍然不能够,于是在初初辨认出那个女婴具有灵体,但还需进一步确认是何种灵体时,处在寒琼仙阙看护下的女婴突然暴毙而亡……
寒琼仙阙居然很大手笔也极舍得的,用另一位灵体婴儿的死亡抹去了“吞月赤髓剑体”的存在。
这种极端手段,连见多了血腥的颜晓棠都听得心惊肉跳,一个堂堂带着“仙”字的修仙宗派,竟然为了达到目的,杀死一个婴儿?这种行为跟凡人有什么区别?不过,不择手段的话,这确实是一个绝好的办法,可以彻底根绝其他三个仙宗的觊觎,只是从此后,寒琼仙阙自己也不能说门下收有一个灵体排序第一位的“吞月赤髓剑体”。
但是这也不是完全没办法,颜晓棠脑子很活泛,已经想出了可行的解决方法:寒琼仙阙或许是想等他修炼有成,光芒再也掩盖不住的时候,再推说当初弄错了人?……不,这不是最好的办法,这样的说法仍然把错处归在他们自己身上,连带当初杀女婴的事情都会被兜出来。应该隔上个几年,在别的仙宗的地头制造出有日月灵体出世的假象,再伪造一个屠戮的惨象出来,任谁一看,都会得到凶手无法把婴儿及时带走,又不甘心便宜了其他人或宗派,只好杀死的推断,这样一来既给其他仙宗造成有神秘邪修在从中作梗的假象,又可以把怀疑的矛头从寒琼仙阙身上引开,甚至还有一个好处:将来再将伯兮放到众人眼前时,便可以用保护他,以防被害的说法拒不交人。
“你果然聪慧过人。”“师祖”忽然笑道。
颜晓棠吃了一惊,她只是在脑子里这般推想了一会,根本没有说出来,看来,“师祖”真的知道她的想法。
“寒琼仙阙真的这么做了?”她忙反问,就跟在识海里一样,用反问来藏起真正的想法:她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难道真是师祖?不可能。
“师祖”仍然在深长的石道里缓缓走着,偶尔有缝隙漏下一缕月光,便把她全身洒上一层银辉,仙姿袅娜不似凡人。
颜晓棠不得不一次次地捏紧拳头来提醒自己,“师祖”跟自己说这些一定有目的,不要轻忽大意了。
“寒琼仙阙做的,与你想的相差无几,不过从一开始他们便漏算了一点,你师父召南是命星灵体,灵体的名字可不是图好听取的,依紫微斗数判定命理宫格,又循滴天髓数理推演,再与灵体所带的法术神通应对,才有的名字。召南于推算一门,无人能出其右。寒琼仙阙把女婴抱出来时,他便知道被调换了,后来更派人在南境暗暗查访,只是寒琼仙阙把伯兮藏得很深,用尽办法无法找到——直到九年后,寒琼仙阙以为一切风平浪静,接伯兮回宗门内时,被召南半路带走。”
颜晓棠的眼睛都要掉了,师父居然跑去劫道,这简直……干得漂亮!
寒琼仙阙又贼又贱,被劫走了苦心藏起来的弟子,偏偏不敢声张,连理直气壮找太微仙宗要人都做不到,估计只能私下威胁,可太微仙宗又怎么会怕?会怕,掌教便不会跑去劫道了,把人交出来?做梦罢。
“所以,大师兄是被师父劫来的,师父也不好张扬,原来如此,我说三师兄怎么不知道大师兄也是灵体。”
“师祖”回身点头,恰好有一道月光落在她们之间,两人的脸都苍白如鬼。
颜晓棠笑了起来:“你以为,你说了这些我就会相信你是师祖吗?”
“师祖”回她一笑,转过身一弹手,前方大亮,开出一道门来,走出去一片鸟语花香,云烟缱绻。
“你想学紫极生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