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践踏的,必将十倍践踏回去;所有加诸的,必将百倍偿还。
若是没有这般不灭的心火,怎么能做出那些选择?
死,或是用断骨锁魂狱——伯兮选了断骨锁魂狱;死,或是被囚禁入十渊牢,不知道有没有出来的时候——伯兮依然选择了被囚禁;将死的时候,他更是违背了和召南的约定,用了紫极生灭剑。
“师祖”诱哄逼迫之下,他再次违背了约定。
可以不违背的,一直做师父的好徒儿,至死坚守誓约,留存信义。但是身负罪孽,死得一文不名,谁又会真正在乎那点信义的分量是有生命那么重的?连那些辉煌死去的英雄人物,也只有口舌中卷出的几个字眼那点轻重,何况带着骂名的。
颜晓棠认为伯兮跟她是一样的,哪怕咽气也不会熄了心头的火,她要对她不公的人付出代价,伯兮也一定等着可以报仇的时候。
她不是好人,所以她不在乎伯兮做过什么。
但召南却不一定容得门下弟子为恶,所以颜晓棠把后来发生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隐瞒了,既忐忑,又兴奋。她比师父还要更贴近伯兮了,而伯兮也不必再回到乖顺得像个木偶的时候。
只要能陪着伯兮,不管伯兮当她是什么都可以,相反,如果现在去告诉伯兮,她是他的师弟,大概还会让伯兮想起召南。
伯兮可以不知道她是谁,但伯兮不可以去想其他人。
颜晓棠浑然不觉这些念头有多不对劲,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对谁,或者说对什么东西产生过如此的念头,但她却把自己的心情归结到孩子气的自私里,每个孩子不都有不愿意让别人碰的宝贝吗?
在这般的自我宽慰下,颜晓棠彻底放弃了向召南说出伯兮处境的打算,本来急切想把他找回来,也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她修炼得更勤奋,不是炼气提升修为,就是让合荒控制识海里的时间流逝,去没日没夜地修炼神识,最后的一部分时间,便是陪着伯兮在千流剑洞里进进出出。
无冢锏十分好用,伯兮见不到颜晓棠的人,也见不到她的兵器,加上这对锏变化随意,有时听起来像棍类,下一刻却又抽出鞭子的响声,弄得伯兮越发的觉得她神秘。
千流剑洞不会对颜晓棠做出攻击,她就跟在伯兮身边,给自己找机会修炼技巧。
没动手前她以为她可以帮伯兮应付他应付不了的,动起手来她才知道伯兮根本不需要其他任何人帮忙,他寻找的就是让自己吃力的时机,并且一直在制造困境,便可以从困境里找出不足之处加以改善。
颜晓棠的插足倒是给伯兮找了不少麻烦,不该出现兵器的地方,他踢到了某种兵器,本该刺向腋下的一剑迟迟不到,听声响被拦截在半路,有时又攻击一致,眼前幻影被同时击中。
伯兮擅长借敌方攻势打开生机,颜晓棠这一搅合,倒真让伯兮多了很多窘境,不过对他而言早已习惯了困境,没有困境都要去创造困境,可以说求之不得。
不知是敌是友,出手完全不能判断意图的“那个人”搅进战局,这比千流剑洞提供的修炼还要严苛,伯兮却有几分“甘之如饴”的感觉。
颜晓棠自己更加获益匪浅,以前在清邑只能说“算是”学过一些武技,但是跟伯兮一比……只是放一起比,就觉得是在侮辱伯兮,他对剑招的理解和运用,完全在颜晓棠——甚至教授颜晓棠剑术的教习之上,他不像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述的飞剑奔袭千里那么神话,只是双手手腕的回转扣抬就已经让颜晓棠看到目不暇接,剑柄在他手中根本不需要被“握”住,五指的曲张里,飞剑或掠或收完全由心而发。
不止一双手练得出神入化,伯兮身上每一个关节都可以说练至登峰造极的地步,剑术已经渗入他骨髓里去,行止坐卧无不带出此中韵味,才使他和别人大大不同。
颜晓棠试着模仿,却模仿不出,只好用以勉励自己,当把一件事情坚持到了极致的时候,无论做什么事都差不了。
召南尽管醒了过来,可却经常需要服下灵丹,由谷风照料着入定调息休养,只说伤势会慢慢减轻,并没有说起恢复的事情。
而且还发生了徒弟们意料之外的状况。
十二月底的时候,有一天谷风按时辰去召南屋里请安,一进门中了陷阱。
颜晓棠正在识海里练无冢锏,她曾经以为掌握了无冢锏的变化就可以不管了,看了伯兮用剑方知自己见识浅薄,才又把无冢锏抓起来,可以搬进识海的,她都搬到识海里去练,便可以大大缩短耗费的时日。月出见她的无冢锏练得一天一个样,连惊叹都已经无力了,在他们只是一天,也许颜晓棠已经在识海里练习了一年。
大家都在各自修炼,就听谷风在院子里一声哀嚎,跟着拳风大作,一片爆音。
颜晓棠急忙退出识海,提着无冢锏跑了出去,还以为太微仙宗的叛徒找上门来了,结果就看谷风灰头土脸地在半空倒翻了两圈,双拳不停向下轰出,道道拳影打在空处。
谷风一直落到对面墙头上,才把手臂朝身前一架,惊慌喊道:“师父?”
颜晓棠一转脸,正好跟站在屋门口的召南对上视线,师父眼睛里一片肃然,毫无平时看向他们时的温和纵容,颜晓棠心头一跳,无冢锏“啪”一声化作两条短鞭封在前方,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再来她就被不知哪来的力量给撞得倒飞了出去。
月出才跑进院子,一下赶不到,惊喊了一声:“颜颜!”
谷风膝头一弯,蹬裂了一片墙瓦,身形爆射到颜晓棠身前,一手把她手腕一拉,另一手反相一推,带着颜晓棠转了半圈,将冲力卸去,随即挡在颜晓棠身前看向召南。
“师父?”
召南没有理他,目光将他们逐一扫过,忽然冷哼一声,看向无人的角落。
谷风脸色大变:“徙御,躲开!”
来不及了,那一声轻哼时召南法术已出,徙御一下子从虚无中滚了出来,后背撞在院墙上,带着一片石砖翻了出去,颜晓棠都替他疼了。
这是怎么回事?
看召南的样子好像不认识他们了,难道又是雨迟?可是召南前几天还说过,雨迟的神念已经散了,再也不存在了,不是雨迟的话,召南怎么了?
徙御呛了口血,在墙那边探头看,不敢进来。
“师父?你不记得我们了?”颜晓棠不确定道。
这样的法术,他们根本无从察觉,想必不会是其他人的神念控制了召南,只有召南自己才能这么用吧?
“师父忘了我们?”月出一脸惊恐,刚刚准备拿出兵器的,这时候也不知该拿不该拿,手在腰后干蹭。
从召南醒以后,外门弟子就不准进到里面来了,倒是不虞有人闯进来见到召南。
召南皱着眉头,目光放在谷风身上,好像在努力回想辨认,颜晓棠脑子一转,问道:“师父,你不记得我们,那还记得伯兮吗?”
谷风早知道四师弟不待见他,也听月出说过这个以年龄论最小的师弟,几乎等于伯兮身上的挂件,这会听到她这么问,没忍住把脸都气鼓了,酒窝消失得无影无踪,气道:“我入门比伯兮早好不好?我都服侍师父几年了他才来的,师父要是记得他,就该记得我!”
咦?颜晓棠可不知道这些事,正瞪眼看谷风,那边召南忽然说:“你是谷风?”
谷风顿时大喜,心里还有气,居然不顾师兄的身份面子,给了颜晓棠一个“你看我说得没错”的得意眼神。
颜晓棠不高兴了:你得意个蛋啊!早到不也排到伯兮后面去了吗?那早干嘛的?只是普通弟子,不是亲传呗!哼。
马上,召南就给她报仇了,师父皱眉辨认了一下,跟着吃惊道:“你、你真是谷风?你是不是又偷吃灵药长老的灵丹了?一夜之间发那么高!”
谷风那得意表情还在脸上,就此僵住——不知多少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居然被师父记起来了,到底该为师父记得他高兴,还是该哭一通?
颜晓棠不给面子地“哈哈哈哈”大笑起来,月出和徙御没这个胆量,各自表情怪异。
召南能记起一个也是好的,总比一个都记不起,见谁打谁好,徙御就白被揍了一顿,伤得还不轻,说起来这小孩也是倒霉,进门什么都没得到,就先被师父打吐血,颜晓棠拿自己跟他一比,顿时很有优越感。
合荒再弱,不还是天地异宝么。
召南突然间忘了很多事情,亦不全是坏事,这天晚上他问及颜晓棠的兵器,要过去看了看,说出一段他早年听过的传闻。
弑神之战时,还没有四仙宗,但已经按地域划分出四方势力,当时的西方修者里,有十几位留名至今,可谓流芳百世的,其中有一位用的双兵,无极仙宗上代掌教言道“兵行无象,隐风掠火,发乎毫微,夺人神魂”,深思这一评价,竟然会让人脊背生寒,只是已经过去了三千年,连那兵器的名称也无法考究了,无极仙宗一直没能收回,深以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