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大的是月出,但月出根本没有任何意见,衍泽心下就安定了,趋近半步对颜晓棠道:“楚子乐醒了,吵着要见您。”
颜晓棠侧身扫眼屋子,烂成这样落霞宫必须重新修建,只搭个屋顶改天一定得倒,便道:“送他去大屋,一会我便下去。”
楚子乐今年十六岁,已经长出了一点点胡茬,自以为有了成年男子的风雅贵气,比十五岁时候翻墙钻洞的皮猴有了大大的不同,站在大屋里还要把一只胳膊背在腰后,脚下站个丁字,但衬着他那一身青绸衫子,半金不银貌似低调亲民的发冠,怎么看怎么像只螳螂。
公子哥在那好生站了有一阵,突然听到有人叹气,一直悬着的心蹦了老高,急忙一转身,就看颜晓棠一身短褐劲装坐在门槛上,一腿伸直,脚还蹬在门的一边框上,背靠着另一边。
大概来了有一会了……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楚子乐吃惊问道。
颜晓棠没理他这问题,没什么心情地问:“为什么来照莱?”
楚子乐早就想好了说辞,忙赔笑道:“能不说吗?”
这是要在她面前玩欲擒故纵,颜晓棠试着撇个嘴角,撇出伯兮那样子轻蔑的神情,结果好像撇过了头,变成龇牙,把楚子乐又给吓唬了一次。
“爱说不说,来人,拖去喂鱼。”
“哎!别,我说!”楚子乐在被带上来之前,就见到几个被拖去喂鱼的,他早知道颜晓棠不是个善茬,但以前的闹法,跟现在一句话要人命差距太大了,他还有点不敢相信。
不相信颜晓棠没关系,落霞宫的乌袍弟子当着他的面换的海民的破烂衣服,就候在门外,怀疑落霞宫的人不敢动他,这就有点痴人说梦了,那可是落霞宫!
“你走了以后,我到你家,想问个能送信的法子。”楚子乐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的,一不小心被木头扎到手,缩回来吹吹,又伸脖子看罐子里放的什么东西,静不住,“打听了好久,也没有人知道,都说鹿台山上根本没有路,送不了信,我不想死心,就仔细想了想,记得有次狩猎,你说想看看海,我就来了。”
颜晓棠突然爆笑,连门外的弟子都好奇地抬头看过来,听楚子乐说的挺有深意的,怎么会惹她笑了呢?
“你笑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楚子乐一脸羞恼道。
颜晓棠边笑边说:“行了,装什么啊?你这套颜晓梨吃,我不吃,表错情了吧!”
楚子乐含含糊糊嘀咕了一句什么,颜晓棠不在乎,她没那么多闲功夫陪公子哥喝温茶。
“你找的不是我,你要找颜晓梨,可是呢,打从我上山后,颜晓梨也不见了,以前你爹给你们两说过亲,没成,你从那后面就觉得她是你媳妇,年年盼着她长大。不过你不知道的是,我爹一直想让颜晓梨代替我拜入太微仙宗,怎么会同意跟你家结亲?”
“啊!?”楚子乐听得呆住,装都忘了装了。
颜晓棠接着道:“颜晓梨上了鹿台山,为了应付你这样老去问的,我爹只好找个借口,比如说,我娘过世了,我却要拜入仙宗不能守孝,于是就让颜晓梨代替我扶我娘的灵柩回乡,并要守孝三年,三年后才会回清邑。真到了三年后,再想个理由继续编下去,你是傻,被骗得往我娘家乡跑,惊动了跟我爹一鼻孔出气的落霞宫,那时候你就被盯上了。”
全部说中,连楚子乐不知道的也说中了,楚子乐张口结舌。他本来想表现出对颜晓棠一往情深的样子,好让自己脱身,可他和以前的颜晓棠太像了,是权贵们假面下混着长大的,年纪不大,都是人精。
颜晓棠看起来倒也不像有生气:“你至少得掺一半真话进去,所以我猜看大海的话是真的,只不过我不记得我说过,是颜晓梨说的吧?”
楚子乐悻悻点头,跟刚才的羞涩深情模样又不同了,一股子乖顺的味道。
“你也是倒霉,你如果一个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可你偏偏还拖来一个尾巴,又见到了我师兄。”颜晓棠站了起来,楚子乐刚觉不妙,她已经说了:“你们,今晚就送他去沙洲,告诉我徒弟,远远的,喂鱼。”
“你们”指的门外那两个落霞宫弟子。
楚子乐大急:“颜晓棠!我们是有交情的!”
连那两个落霞宫的弟子都以为颜晓棠在开玩笑,实在看不出她有丝毫要杀人的样子,便迟疑着没有直接冲进门里抓人。
颜晓棠点头:“对,有交情,所以我才把前因后果告诉你,让你死得明白,换个人你看我会说这么多么?清邑颜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冒我的名爬进太微仙宗的颜晓梨也跑不了,你想娶她,就先去地府等着,你一定会等到的。”
“你!”楚子乐一看,颜晓棠说这些话时还带着点笑,但他已经听得明明白白,胆都颤了——以前的颜晓棠也不是多好的一个女孩,整天到处打架,可她……绝对不是今天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事?听她说的,好像也没有多大的事,才半年多而已,就变得这么可怕了!
颜晓棠一看那两个弟子还在磨蹭,神识一动,两人都抱着头滚到了地上,她才轻描淡写的,用稚气十足的声音说:“快点。”
“是!是是!”
两个险些没了命的外门弟子急忙爬起来,忍着剧烈的头痛去抓楚子乐,楚子乐便是想反抗,在这些有炼气期修为的弟子手下顶个屁用,几下就被捆个结实,堵住嘴扛着下去了。
门外还有弟子值守,月出今晚留在落霞宫没下来,颜晓棠独自站在空空的大屋里,朝以前召南总坐着的位置看了一阵,要是师父还在,她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把以前能玩在一起的伙伴推去喂鱼。
她想这跟被逼着去做决定无关,她一定本性就是如此,要不,送楚子乐去死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悲哀。
连过去的亲人也不再是亲人,而是害死了娘亲的凶手。
她要死的时候,是师父师兄们让她活了下来,从那天起,她的亲人就是他们:召南、伯兮、月出。只有他们三个。
威胁到伯兮,威胁到师父和三师兄的,不论是谁,她都不会畏惧拿起兵器去拼命。
谷风和徙御,已经被她划分到了不能信任,需要提防的人中。
她从开始就在防备谷风,但徙御真是有点看走眼了,看起来好腼腆羞涩,连跟人说话都很难做到,结果却借着她的一道剑意突破进阶,皮相下面藏着的那颗心,才不会是弱小可怜的。
有谷风在那盯着,徙御的进阶想必不会有意外,以后更加麻烦了,她这样垫底的修为,做什么都做不了,一想就懊恼。
不过“师祖”提到,伯兮也是跟她一样的炼气期了,其他剑意不会有多少威力,紫极生灭剑却不一样,颜晓棠想,紫极生灭剑莫非不看修为?但这跟召南教给她的完全相悖,修者的修为不就是一切吗?没有了修为连剑意也大打折扣,偏偏紫极生灭剑不会被影响?“师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可以炼吗?
动了念头后,再去找伯兮时颜晓棠便总想偷偷摸摸看看伯兮的行气方式,可是每次都弄得伯兮中断修炼,偏又没有办法解决。
想偷师的偷窥不到,想修炼的被时不时的搅扰折磨,天天拉锯一样。
如此过了一阵,伯兮被折磨得进步了,颜晓棠不动神识靠近他,他也能察觉到“那个人”又来了。
有时还隔着一丈远,颜晓棠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学他的样子,一手曲臂,把拇指抠在革带大带之间,一手垂得向后一些,肩背笔直地这么信步走着,都是好看的,哪知道走了几步,伯兮忽然侧身,眼睛向着她不在的地方斜上一眼,表情虽然还是比其他人冷淡得多,可把他看得熟了,就知道他是一副“我知道你在”,以及“休想糊弄我”的表情。
右边眉梢挑高,嘴唇也分开一线,眼里全是不耐烦。
颜晓棠大笑着蹲下去抱肚子的时候,伯兮扭回头,正一下肩又向前走了。
她其实很怀疑伯兮到底有没有感觉到她,感觉到的话,为什么十回里边只看得对位置一次?感觉不到的话,难道他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这么走着走着的回头?
不止走路,洗澡换衣服的时候伯兮会更谨慎,发冠都取了,才摇了一下头准备摇散发髻,忽然他就顿住了,然后散着一半头发提着剑满屋走……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颜晓棠每次都乐不可支,也不跟着他转悠,等他回来,自以为把窥探者吓跑的时候,突然凑过去伸指头碰一下他的手指或者脸颊,然后便能看到伯兮撇着嘴角翻白眼。
说明身份的打算,被她无限期地后延了。
伯兮身边只有她,“师祖”出现得很少,她可以肆无忌惮地靠近伯兮不会被推开,还可以一天天盼着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多,哪怕不是轻蔑便是烦闷,也比过去表情匮乏的时候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