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功夫多想,那五人正巧遥遥看到伯兮最后那一击,再一扫地上三具尸体,他们的神情立即凝重了起来,三人在前,二人在后,其中一个把他们打量一番,立即就把目光落在颜晓棠身上。
颜晓棠心里一咯噔:这是冲她来的。
那乌袍人张口想说话,颜晓棠慌了,她突然不想听对方说一个字,甚至连对方是将军府请来的,还是那位妙心仙子派来的都不想知道,手比脑子还快——斧子就扔出去了!
明明刚刚还嫌弃神剑大师兄不按江湖规矩办事,到底为个什么她自己都不懂。
这一斧子根本没用,那乌袍人随手一拨,斧子就被挑飞到草丛里去了,撞出一片嚓嚓碎响。
颜晓棠这才大惊失色,不好了,师徒四个唯一的武器就这么丢了!
正在紧张,她被月出拦腰一抄,捞柴捆一样夹在胳膊底下,和伯兮一起退回到板车边。
颜晓棠侧头看向师父,难道师父要动手了?
那五个落霞宫弟子格外谨慎,前后顺序不变,一步步稳稳地靠近。
召南忽道:“上车,跑。”
咦?
不止颜晓棠吃惊,连那五个乌袍人也呆了一呆——一个人出手,就杀了三个人,他们不知道召南是什么人,可也看得出以他为主导,都以为他要亲自动手,才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扭头就跑,好意思?
月出和伯兮的动作很快,对师父的命令执行得干脆无比,召南一抖拉狗绳,竟然直脖子吼出一个字来:“跑——”
狗群听令,立即向前窜了出去,这时候那五个乌袍人才转过神来:真要跑!他们也急忙拔脚狂奔。
狗车在草丛里跑不出雪地上的速度,眼看没跑出多远,那五个人就拉近了一半多距离,再要几步就能撵上来。
枯草“唰唰”掠过,打得耳际生疼。
沉重的板车突然一轻,速度立即翻出几倍去,颜晓棠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师父解开禁制,用了法术。
召南在前,月出在她右边,伯兮最后,三个人把最小的颜晓棠隐隐护在最里边,所以她一下子看不到发生了什么,等板车冲出密密匝匝的草丛,她这一侧现出宽阔结冰的河面,她才醒悟过来,原来再往深处走不远就到河边了。
这种没轱辘的简易板车在雪面冰面上最快,比快马还快,等那五个乌袍人追出草丛,他们已经跑出一箭地远,再也不可能被他们追上。
颜晓棠心道:“草那么高,看都看不出去,师父怎么知道后面有河,还结了冰?”
刚想问,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咳,她循声一回头,就看伯兮一手压在喉咙位置,紧紧抿着纸白的唇,唇间细细一条红线。
颜晓棠大惊:“师父,大师兄吐血了!”
师父头也不回道:“嗯,知道了。”
颜晓棠甩开三师兄的胳膊,小身子一转就想扑——她就是担心而已,心里还对自己说:“我没想摸!”
伯兮抬起薄长的眼睫看了她一眼,直接就把她给冻僵了,手离他的脸明明只有毫厘之差,但就是一丁丁点也不能往前,那就只好缩回来。
颜晓棠悻悻地赔着小心,狗腿子式地问候一句:“大师兄,你没事吧?”
同时她内心想着:“废话,没事吐血太闲吗?”
这次颜晓棠能确定,她确实摸到过伯兮——的头发。尽管那时候以为被魇住,也不知道那个无边无底的冰霜世界是怎么回事,但她有证据,证据就是:现在他的眼白跟那时候一样好看。
月出对狗腿子师弟彻底不理解了,大师兄真正厉害的时候四师弟还没见到呢,而且那眼神也不太像崇拜?
至始至终,他们似乎都没注意到,乌袍人曾想跟颜晓棠说话。
这条河叫长定川。鹿台山就像一道分界线,鹿台山以南土地肥沃,水网密布,鹿台山以北荒土连绵,就只有一条浚江浩浩荡荡自西向东,顺鹿台山的鹿脊骨奔涌而过,一头扎进海里。长定川就是浚江的唯一一条支流,每到夏季就要泛滥成灾。
刚刚的草岗子其实就是年年加高的河提,要到春天照莱府才会铲草固堤,为夏天的洪水做防备。
这条河桀骜难驯得很,今年溃这里,明年冲那里,致使很多河堤跟着河走,连照莱府的百姓都不知道这条河下一年会变成什么模样。
顺着河面飞驰,狗群又才吃了顿饱肉,力气足得很,一直跑到人没力气的时候才被叫停,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本来遥遥出现在天边的照莱府的城墙,更是连影子都没有了。
颜晓棠是野马驹,不是野牛,下车的时候脸色也被风刮白了,四张脸都青白青白的,倒也整齐。
一看大师兄,落地的步子更轻了,好像体重也跟着体力被呼出去,下一口就会化汽散入虚空。
就连气色最好的三师兄月出,也冻成根棍了,根本看不出来哪里有一点点仙气?倒是做师父的召南,脸色差归差,那股子从容安然的神态依然出尘谪仙,仿佛只要他笑一笑就会春暖花开。
颜晓棠的眼睛在召南身上转转,心底怀疑这就是所谓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但是又觉得眼前场景还远远谈不上山崩地裂,被撼动的心情摇着摇着又摇了回去,眼睛珠子一转,一见落脚的地方是个半塌的土屋,师徒四个仅够容身,连狗群都只能歇在屋外背风处,颜晓棠心里就挺高兴的。
她觉得自己天生少长了好几条筋,什么凄凉,什么萧瑟,身子太小,不够地方长这些玩意,于是就剩下满满的高兴,地方就这么点,大师兄要怎么拒人千里之外?
呵呵呵……
火堆仍旧不是他们能够弄出来的奢侈物品,取暖就只剩一个办法,互相靠得紧一点。
颜晓棠完全不觉得用这种办法取暖不太符合她师父师兄们的形象,连狗车都坐了,穷人才吃的锅饼也吃了,这会才想起来他们是仙人,太晚了。
她抓住机会朝刚刚盘膝坐下的伯兮身边凑,不料召南精明得很,目光朝小徒弟身上一放,颜晓棠惊讶的发现自己好像不太能动了,“咚”一声掉进水里一样,每划拉一下胳膊,都要使不小的力气才能做到。
这要是放在平时不算什么,可经过大半天的颠簸,一向旺盛的体力早已见底,这下子几乎就不能动了!
颜晓棠瞪大眼睛看着师父。
“师父?”
召南神情温和,朝她张开手臂:“来,被寒风冻坏了吧?”
“没……”她离伯兮就只有那么点、那么点……可是死活过不去,连伸出手表示一下意愿都做不到。
颜晓棠咬牙,她就不信了,不是说真元都封了吗?使不出法术还想摆布她,不可能!
但她的心神和注意力,以及身体都被无形的力量推着,朝召南过去。
这地方确实很小,两丈方圆而已,所以没两步,颜晓棠还没想好怎么抵抗,就已经被师父抱过去,团吧团吧,揉一团面团一样,塞到胳膊底下捂了起来。
哎?怎么回事?
颜晓棠不死心地朝大师兄那边看,师父把她捂得很严实,连条缝都没有,看不到,她不放弃地想抠个缝,心里头还惦记着大师兄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但真的是被捂得很严实,身子一点点的暖了起来,又疲倦到了极点,没一会就睡着了。
听到小徒弟的呼吸声悠长起来,召南低叹一声,举目一扫破陋的土屋——地面是冻硬的土壳,墙上大洞小洞数不胜数,不是亲眼看到不会相信这么小两堵土墙居然有那么多个洞,他们头顶只有几根发黑朽烂的木头,细的有如鸡爪,粗的也才胳膊那么大一圈,还曲曲折折没有一根直的,枝杈间不断的漏下灰白的雪沫。
做师父的十分有愧:“委屈你们了。”
月出道:“师父,这也不算什么,只要能养好伤,我们打回去!”这种日子确实苦,不过短时间里他绝对能忍,月出心里头灼灼地跳着一把火,等师父的伤势恢复好,怎么可能过这么苦?
“就是有一点,徒儿不太明白……”月出迟疑着想问问题。
召南垂下眼眸:“眼下唯一倚仗,不过是我们自身罢了。”
月出动动嘴巴,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就没有再说话。
召南把打着补丁的袖子松开点,给小徒弟漏个换气的孔出来,颜晓棠的脸被冷风一扑,下意识朝召南怀里缩,召南侧过身,用肩膀给小徒弟挡住风。
月出顿时眼红了,他都多少年没有这待遇了,忿忿地道:“师父,我们已经够惨了,为什么还要收留师弟?”
好久,月出都没有等到师父的回答。风声瑟瑟地拔了一个调,自枝桠间啸往茫茫山野,他以为师父已经累得睡着了,心里酸唧唧的抱住肩头缩往墙角,却听到召南说:“我曾答应过你四师弟的母亲,会收她的孩子为徒。变故横生,本以为此事只得作罢,不料这孩子心志坚毅,冒风雪寻上山来,既如此,为师怎能弃之不顾。”
月出扁扁嘴,可惜他肩膀再缩,也不可能缩到四师弟那般大小,可以偎到师父怀里去取暖,一不小心擦到伯兮,立即冻得打个冷战,急忙往旁边挪开。
外头再冷,也没他大师兄冷,连丁点活人气也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