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中,伯兮把锦带里收的东西重新拿出来,瓶子都放在他身前,他一瓶一瓶地验看,要是他之前的想法猜对了,这些瓶子里就会有适用的灵丹。
月出的修为不够,吃过的灵丹有限,闻也闻不出好歹,就跟颜晓棠在一边翻那些小箱子。
伯兮闻了几瓶,认出一瓶“还灵丹”,不敢耽误,忙从肩上取下一路背着的画卷,一看他的动作,月出和颜晓棠也顾不上翻找战利品了,忙把地方让出来。
画卷一扣,灵光闪过,召南从画卷上出了来,还跟进去时一样躺得好好的,只是睁着的眼睛闭上了,吓得颜晓棠以为不好了。
伯兮将手放到召南手腕上一探,心下松了口气,面上还是冷得木了一样,他看一眼颜晓棠:“师父有所好转,体内气机顺了一些。”
从遇彤衍泽身上搜出来的灵丹起不了什么大用,召南的情况会变好,就只有着落在那只用眼睛都看不见的桃子上。
颜晓棠明白他的意思,一时惊讶得不行,就那么青皮带毛的,居然有用!?
“还有一个!”颜晓棠欢叫着就要进识海里,把另一个小桃子也弄出来给召南吃。
伯兮摇头,发梢扫过眼睫,他眨下眼睛道:“这船上备得有疗伤丹药。”
“什么意思?”月出听不懂了,召南不是没来过吗?谁备的疗伤丹药?为什么备的?召南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伯兮又摇摇头,取出锦带里事先备的水,扶着召南坐起来,把还灵丹吃下去。
月出一瞬间就想出了一堆问题,伯兮想到的比他还多,他们的师父是太微仙宗的掌教,没有道理会给自己准备疗伤用的灵丹,要是会在这里准备,那就不至于身无长物地带着他们仓惶出逃,身边也该有准备才对,不过那样一来,堂堂一个仙宗掌教,随时准备着落难更说不过去了。
他想召南是知道这里有可用的丹药的,否则朋友那么多,没想着投奔活着的朋友,反倒想起这么个死了的朋友留下的小境天,就太不合理了。
召南知道,而召南又没有来过,连地方所在的具体位置也不甚清楚,那这些东西就是他那位散修朋友生前为自己预备下的,透露给召南知道了,所以召南自己落难的时候,才会想起来。
这位散修做得了仙宗掌教的友人,在北境已经是没人敢招惹了,却给他自己准备了这么些疗伤的丹药……
如此一理,伯兮就觉前方不会是什么好去处。
去还是不去的念头,在他心上一转也就过了,还是要去,还灵丹也好,其他几瓶里的丹药,给月出疗伤绰绰有余,但给召南或是他自己疗伤,还远远不够,召南的情况好了一点,也就只是一点,尚未脱险,不管什么龙潭虎穴,秘境里总是比外面更有机会,虽然也更危险,可伯兮早都不把自己当活人了,哪会在乎。
只是要提神护着两个师弟,对伯兮而言,颇有些束手束脚的感觉,很想将他们丢下,又难对师父交代。
船只走了一个时辰,停了下来,月出三不五时跑到船头去看,所以外面是什么他们早就知道了,一座浮岛。
到了这,丝丝缕缕的秽气源头还是看不见,但这秽气已经让颜晓棠一露头就十分不舒服,只好蹲在船上不下来,可她的好奇心关不住,只好把脖子长长地伸着,眼睛也瞪老大地看着。
浮岛上有磷火,东一朵、西一朵鬼鬼祟祟。
月出一脚踏出船,就踩到一块墓碑,脸色一白接连蹦出好几步。
颜晓棠在船上大笑:“墓碑而已,还没叫你踩到肠子肚子。”
她不下船,合荒却没有什么顾忌,正好充作她的眼睛,跑得比月出还快,顺着浮岛的边几个纵跳,就消失在他们视野里。
月出堵在船边和颜晓棠斗嘴,伯兮没动真元,轻轻巧巧在船舷上踏了一步,身子在空中一翻,越过二丈多的空隙站到浮岛上去,信步向前。
两个师弟都直着眼睛看他,打从破开了身上召南下的禁制,伯兮跟他们就浑似两个世界的人了,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是行止坐卧间透透彻彻的又不像是同一个人,连骨头都轻了似的,点下地就能乘风而去。
月出酸唧唧的,凭空就生出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丢下颜晓棠,三两步就跑到伯兮前头去,活像也成了只大猫,非要显显身手,碰到墓碑不绕过,非得翻过去。
这浮岛并不算太大,约有四、五亩大小,能看到磷火照出的远边。
伯兮走走停停,留意着脚边的残碑碎骨,石碑上看得出本来是有刻字的,但字迹早已模糊,留下一片坑坑洼洼,还有几根断骨化成了土色淹没在衰草下,若说有人故意这般布置,那未免做得太过逼真,伯兮抬起头,朝船首对着的黑暗虚空遥遥望了一会,耳底似乎听到了兵刃的哀鸣声。
他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想不出来关于这秘境的任何来历线索。
再叫它小境天显然不合适,那位散修不过是把门口占据了,想必一直在秘境里探索,最终结果不得而知。
不一会,伯兮就回到船上,颜晓棠问他,他也不做回答,只是回到蒲团上坐着,指间捏着一粒白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月出和合荒相继回来,一无所获。
等颜晓棠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伯兮把白子落到棋盘上,船身又是“吱嘎”一响,看他的举动,月出和颜晓棠对视了一下,心下都是恍然,他早就知道在这里不会有什么收获,所以回来等着,却不跟他们说一个字。
月出心里很不痛快,坐老远去,抱着胳膊闭目休息。
颜晓棠拈起黑子不落,先问伯兮:“大师兄,我们……拖你后腿了吗?”
月出没想到她问话那么直接,他对伯兮再不满,也就是鼻子里哼哼,或者表情上带出来,绝不会这么问,不过一想四师弟还小,小孩子说话本来就该没什么顾忌,只是师弟素来机灵,跟一般淘气的孩子不一样,可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下好了,他也想听听伯兮会怎么回答?
“嗯。”伯兮将头一点。
月出捏起拳头,好悬没有直接爆发,心里已经是憋得要炸了。
颜晓棠也是不痛快才问的,问到答案已经后悔不迭,早就知道伯兮是这个脾气,除了师父,他对谁都一样冷漠,不,对师父也是一样的,撑死话多一点罢了,照样表情欠奉,担心也担心得有限。
她吸口气道:“我们跟来是想帮忙,师父、师父又不是大师兄一个人的,大师兄担心,我们也很担心。”
伯兮定定看着她:“想帮忙?”
“当然。”颜晓棠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为了跟来,月出也破了身上的禁制,她也总叫合荒跑在前方探路不是吗?这有什么好问的。
伯兮道:“合荒自己就会探路,下次你不要再跟着它到处看了,我想灵气会越来越丰沛,我教你引气入体,你就好生炼气罢。”
“……好的,大师兄。”颜晓棠早就想学会引气入体,就是没想到身在秘境里,伯兮会提出来,不应该是先想办法找到更多的对召南有用的东西吗?居然要她现在开始修炼。她撇开头不看伯兮,就觉得肚子里有气,而且还不想把气散掉,所以不看他,省得一看他就气不起来。
伯兮摸一粒黑子落到棋盘上,船又动了起来,驶向下一个目的地,然后他手腕一翻,一把冰剑落在颜晓棠身前,把颜晓棠吓一跳,就看冰剑上剑气缭绕,将她坐的地方团团笼罩起来,随着船行进入船楼的秽气自行被隔绝开,一丝一丝的灵气倒是无所碍地进到剑气里来。
一看伯兮认真的,颜晓棠忙叮嘱合荒,一会她可能真的没有办法用合荒的眼睛跟着乱看了。
“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渊乎其居也(庄子·本经)。问道修仙,须知道从何始,天、地本为气,一高远在上,一浊重在下,万物所祖,元气所生,是为先天元气……”
伯兮的讲述,有很浓的“召南式”风格,先讲道,解题,才说修炼,一开口就唬得颜晓棠气也不敢气了,竖起耳朵提起心,唯恐听漏一个字,或是听偏了哪句话,她自认为好学,然而召南教她的时候总要应对她层出不穷的问题,根本没有现在老实,所以即使偏开头不看还是没有用的,伯兮一开口,他的声音像泠泠的冰泉水顺着耳道滚落,迸溅出细而碎的水花,把她的心神牢牢抓住。
颜晓棠专注无比,渐渐的沉入了识海,合荒桃木下的坑洼里,悄无声息地浸出一汪冰泉,寒气袅袅,徐徐生长出一条幼枝,循着她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某种走向生发出细弱的根须,随即结霜为叶,在伯兮清润透骨的嗓音里,这株幼树沉入冰泉,静静地一直落到颜晓棠丹田内,扎根做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