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上次凝出剑就心头得意来说,颜晓棠这一次该鼻孔朝天了,可对神识知道的越多,越明白召南给了她怎样的机会,一想到师父还在昏聩中不清醒,颜晓棠哪还高兴得起来。
从识海出来,试着以神识出剑,只削掉石面上一层藓菜,她不知足了。
“哎,是我凝实得不够吗?这样怎么伤人啊?”
看得瞠目结舌的月出怒道:“用神识伤的自然是别人的神识!没有神识的凡人挨你这一下,说不定就变成白痴了!你要拿神识削头皮啊!?”
颜晓棠恍然大悟,又飞快地想了一下“削头皮”的效果,恶寒了,忙问伯兮:“大师兄,这样是不是可以对付落霞宫了?”
月出连“外视”境界也不到,经验也为零,跟着看向伯兮。
对方的神识自然不是死物,不会当靶子给颜晓棠打,不过她有紫府保护,性命无碍,伯兮点头——可以一试了。
暴露的风险还是很大,但他们等不起了,整整一天多时间,召南不会入睡、不会说话,他们必须弄到丹药,否则说不定召南唯一的生机就此放过。
翁家船坞里,乌袍人已从两天前的一、两个变成了二十四个,还有十几个在门外满脸恶气地瞪着缩在巷子头窥看过来的海民。
这几天天气好转,每天傍晚都能见到一阵太阳,染出一片橙黄的天空,沙洲破破烂烂肮脏的房屋也被渡了一层光鲜的漆,显得好看起来。
一个乌袍弟子举目张望了一阵,船坞外的石街上空空的,没有拖重物的苦力,也没有拉膀子肉横着走的船坞伙计,偶然有人穿街而过都是弓着背、曲着腿快步跑过的样子,明明一派落日余晖景象,却硬是让人觉出一股风雨欲来的氛围。
今日早晨本来跟往日没什么不同,连落霞宫弟子也快习惯了沙洲的污水和臭气,然而午时刚过,就有一家船坞的人扛着一具尸体来找这些乌袍弟子。
那尸体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穿着打扮跟沙洲海民没有什么两样,短褐、布头巾,但皮肤却比府丞大人家的姨娘还白嫩点。这少年死因不明,身体还温软着,但已经绝了呼吸和脉搏,死去的不久。
死个把人在沙洲很寻常,可这两天来查得十分严,发现尸体自然是要被送到乌袍弟子们眼前的,可是一看这少年的脸貌,当时那几个弟子就有些惊惧了。
看起来很像玉简里通缉的其中一个,似乎是叫做“月出”的内门弟子,可玉简里映出的画影,那月出一身赤衣墨铠,打眼一看就不是寻常人,海民的粗陋衣服下,整个人就很不一样了,再说,那月出可是一个真仙,掌教真人的亲传弟子!叛宗也不能没形到死成这样吧?
其实也没死得多难看,只是跟玉简里的形象差距颇大。
所以下来沙洲的落霞宫弟子全都聚集过来,一个个辨认,大家都只见过一次玉简里的画影,不过人人都说像,事情就严重了。
再想问发现尸体的海民,那时候街面上全是围着瞧热闹的人,竟没注意是谁扛来的,一问,呼啦一下跑光了,唯恐跟他们沾上关系,只有一个小孩口口声声说他见到这少年被一道光杀死。
乌袍弟子们可不敢耽误了,忙把尸体弄进船坞里看守起来,小孩也扣了下来,着急忙火地将消息送回落霞宫。
这些太微仙宗外门弟子许多都学了点炼气的基础,没灵根的炼功夫,侥幸有劣质灵根的炼灵气,身体倒都比常人来得好,去报信的就是轻身功夫最佳的一个,来回一趟最多四个时辰,算算也该回来了。
守着少年尸体的明明有近四十个乌袍弟子,这么多的人数却带不来丝毫妥帖感,本来平日里都是不好惹的主,这一下午的等待中居然个个都无话可说,只是肃静地站着,看起来倒也气势,不过心里都很忐忑……
这死的少年万一真是内门弟子,谁杀的?和他一起的另外两个内门弟子呢?
落霞宫的弟子虽然是仙宗最最底下的一群人,连见内门的人的资格都没有,却也知道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遇彤、衍泽两位长老,那是给内门的人提鞋都不配的,真正的内门弟子,法术出手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他们这么多人估计不够人家一人杀个来回。
特别是最危险的那一位到现在只留下种种蛛丝马迹,表明曾经出现在沙洲过。拿他样貌问这些海民,一个个都说没见过。倘若杀人的是散修,为什么这么巧死的少年跟其中一个内门弟子那么像?倘若杀人的不是散修……这人到底在哪?
太阳底下,人群里,这一群乌袍弟子个个脊背生寒,盼着长老的命令快快下来,要搬尸体也行,总之比留在沙洲如此等待下去强。
夕阳转眼落海,翁家船坞内外被燃起了数支火把,终于伸脖子望着的弟子看到了去报信的那一个,忙招呼众人。
“来了来了!”他踮脚喊道:“啊!长老也来了!”
“什么?二长老亲自下来了吗?”
“大、大长老!”
“大长老也来了?”
一时间所有乌袍弟子都跑出了船坞,太吃惊了,连衍泽以前最多就只能走到瓜子门,再也不肯把脚往下多踏一步的,不止衍泽,遇彤居然也下来了!
船坞里一下子跑得只剩翁传灯和他的儿子以及伙计们——还有躺在木板桌上的尸体,就在这时尸体的手动了动,看起来好像挠了一下腿外侧。翁传灯恰恰看到,脸色阵青阵白。
翁传灯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的?商桔栋那缺德冒烟的在石桥上撞了一个人,多大点事!?没过几天,怎么他们落潮民就跟落霞宫扯上关系了呢?虽说都有个“落”字,用这个攀关系那也太远了,要是好的关系真的求之不得,可……怎么看都是他们在设陷阱,给比天还大的落霞宫跳!
一想起,翁传灯就眼前发黑,心下默默道:“……明年今日就是我的祭日……不,是全部落潮民的祭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呐!
门外一声响亮的“大长老、二长老,请!小心污水,尸体就在里面。”把翁传灯的魂给惊回来。
抠着腿的尸体也立即不动了,还是没有呼吸的死样子。
一大群的乌袍弟子簇拥着两个人进来,年轻的是大长老遇彤,年老的是二长老衍泽,通常他们一块儿出现在落霞宫外的时候,连照莱府丞也要捞着袍脚一溜小跑来迎的,在照莱本地比邕王还重三分的人物!
还真来了……事先就知道的翁传灯的五官已经木了,连表情都做不出来。
事情很严重,遇彤和衍泽再精贵,也不敢耽误了内门吩咐下来的事,一生富贵权势,甚至命都可能被搭进去,哪里还记得沙洲是他们绝不愿意踏足的肮脏地方。
两人进到船坞里一眼就看到那少年尸体,暗自换了个眼神,一前一后举步走近,什么废话都没有的俯身观察起少年的样貌来。
有弟子推出个小孩来。
“大长老、二长老,这孩子说他亲眼看到这个人被一道光杀死的。”
遇彤和衍泽转过身来,就看一个矮垛垛脏兮兮的小孩立在一边,不知是第一次见到仙人吓傻过去,还是本来脑子就有点毛病,眼睛木木地看着遇彤。
“跪下!”有弟子推了一下这小孩,小孩坐倒在地上,忙站起来,又定定地看遇彤。
那弟子发火,抬手就要打,被遇彤制止:“无妨的。”这孩子看来是脑子有毛病,说的话不管是不是真的,他们都必须要自己证实,所以说不说,或者真假都没有关系。
他们也就是比其他弟子多看过几次画影,看了少年的样貌心下也是惊跳不已,很像月出,但若说就是的话,总是难以下决定,无他,若判断错了,上面的责罚他们担得起吗?
“还是再看看玉简吧?有些似是而非的。”衍泽低声提议。
遇彤自然不敢托大,忙从袖子里抖出一块玉简,注入真元,玉简濛濛地亮起来,投出一道白光,白光里云霞横卷,一个青年男子反手持剑立于其中,紫冠黑衣,剑着了火一样灼烧着,姿容出尘——这是通缉里的首位叛宗弟子:伯兮,每次看玉简他的画影必然是第一个出现的。
遇彤刚要往下翻,跟少年尸体很像的月出在第三位,然而看着画影里的伯兮突然手指就不会动了。
衍泽等了一会,不见画影出现后面两人,才疑惑地从画影上转回视线,就看遇彤呆怔地张着点嘴,死死盯住画影。
这景象看来很怪异,就像遇彤被……迷住了一样。修者修为越高,洗髓伐脉经历的次数越多,筋骨皮肉便越透彻,到了极高处,甚至彻底脱胎换骨,了却凡身,这么说来修者自然都是好看的,除非老来才突破天命寿数,好比衍泽自己,虽然筑基了,却已经是个老者形象。遇彤是从内门出来的,过去就常常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炫耀他见过太多年轻妍丽的仙子,不至于对一个这几天常常见的画影看直过去吧?这还是个男的呢!
“大长老?”衍泽轻轻唤了一下,遇彤却充耳不闻。
衍泽无奈了,总不能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提醒得太明显,丢丑的话,一定会被遇彤怪到他头上,就当没看见吧,另外他也有些奇怪,这画影天天在看,前几次怎么没看出来遇彤有些……
想到这里,衍泽也仔细看了看那画影,竟然也呆了过去。
玉简里的画影当然不会变,因为第一个是伯兮,不是需要对比的月出,所以开始衍泽就没有仔细看,这时一注意,才发现画影后面,靠船坞墙边站着的一排伙计里,有一个伙计正好和玉简呈现的画影站成了前后,一个短褐粗布,一个星冠羽衣。一个死气沉沉,一个意气飞扬——但眉、眼、鼻、唇,甚至脸型下巴、身量体态都一个模子出来的,像!太像了!
衍泽一激灵,匆匆看了一眼桌面上的少年尸体,这个也像,连斜眼挑着人的眼神都像,要是一个像还有可能是巧合,两个不可能是巧合……咦?尸体本来就睁着眼睛的吗?
遇彤把画影看呆了,衍泽把尸体看呆了,弟子们只觉此刻十分诡异,果然,这沙洲是个邪气的地方。
这诡异的一幕,让不少人心头直泛寒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