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莱落霞宫里,遇彤和衍泽正满脸肃然地听着下面一个乌袍弟子飞报来的消息。不一会,那弟子说完被他们挥退下去,看遇彤不打算先开口,衍泽只得揣测着这位大长老的意思道:“我们本来已怀疑这剑修就是宗门里逃出来的,眼下南万城那边竟然有了发现,那这名在照莱行凶的剑修就只是外间散修吧。”他说着松了口气。
即使对上外间的散修,也比对上宗门叛逃的内门弟子好,毕竟北境是太微仙宗的地盘,山上内门弟子所享有的修炼条件是外间散修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即便没有散修那么多的对战经验,修为境界、法器法宝等等却一定比散修优渥数倍。
剑修尤其如此,剑修对手里剑的依赖非常大,只要是剑修就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把自己的剑锻造到最好,散修不过是有些机缘踏上仙途,却不一定有那么大的机缘获得一种或者无数种天材地宝去锻造飞剑,更何况炼器这种十分讲究传承的技艺,极少有散修能够掌握,但对仙宗来说,若是连给掌教亲传弟子量身打造一把飞剑都做不到,还叫什么仙宗?
听说在太微仙宗宗门内,只要成功筑基的弟子都可以拥有量身打造的法宝。不过衍泽从来没去过宗门内,根本不知道实情是否如传言,却也不会怀疑。遇彤本来就是内门弟子,只是结丹前出了意外,此生都无法结成金丹,便被放出来做了落霞宫长老,他就有一柄与他所修功法相符的拂尘法宝,周围几城的落霞宫长老没有一个不羡慕,衍泽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通缉里的三个内门弟子甚至不是一般的内门弟子,是掌教亲传弟子,包括那个从十渊牢里逃出来的伯兮,过去也是亲传弟子,而且听说还受过太微仙宗上任掌教的亲自教导,那伯兮曾经的境遇根本是衍泽连想都不敢想的,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沦落到被关押起来,如今还逃了出去。
一想到玉简映出来的画影,伯兮是一名剑修,手里飞剑剑光如烈焰灼烧不息,衍泽就巴不得这人从来没有踏上过照莱的土地。
看到衍泽心胆发颤的模样,遇彤冷笑道:“二长老,你别以为尸体上留下了寒冰,就绝对跟那伯兮扯不上关系了。”
衍泽把手缩在袖子里拢住,胡须抖抖道:“画影上,应该是偏用火的剑修吧?”
遇彤道:“我还在宗门里时,就听闻这伯兮的飞剑被锁在污瘴坑里,被鬼气煞气日夜侵蚀,最后会变成一块凡铁。”
衍泽顿时生出十分可惜的心情,想必那把剑用了不少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天材地宝,就这么毁了太糟蹋了。随即衍泽一凛:“大长老的意思,那伯兮现在手里没剑?”
遇彤傲然道:“逃出十渊牢几乎就是不可能之事,宗门内何时容人自由来去,还把锁在另一处的飞剑也取走?多半不可能把剑也带走。”说来说去,他也不能肯定。
“这样一来,仍然不能确定这两个贱民死在什么人手里了?”衍泽其实也有不少见识,毕竟头发胡子都白了,可是遇彤一把他在宗门内修炼过的往事抬出来说话,自然要给几分面子,索性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要问了。
遇彤不屑地看了看衍泽才道:“线索不够,再去查,正好等一等南万城那边的消息,他们那如果确实了,自然就没有我们的事了,但若是他们搞错了,我们用这些线索就去报知宗门的话,少不得也要落下虚言邀功的印象。”
衍泽答应着,心头暗骂地走出来,希望杀人的剑修像海民说的一样,当时就已经离开了,省得大家都麻烦。
衍泽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吩咐下去的时候却不能这么直说,否则往后遇彤绝不会给他好日子过,下面弟子们得到命令还要查,也是纷纷在背地里叫苦,他们对沙洲早都深恶痛绝了,最近却还要去,一天查不到让大长老满意的,就还得反反复复的下去查,一想想这般没完没了的日子,反而个个都认真起来,希望查出结果早一天结束这恶梦。
在颜晓棠炼化合荒桃木的第二天夜里,一群比前几次还要多的乌袍弟子从瓜子门下来了,小半个时辰后,月出就得到了消息,他觉得有必要把伯兮叫出来晒晒月亮,整天像个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像什么话!于是海米也不嚼了,干劲十足地就往回赶。
其实月出是认为大家都在忙,只有伯兮什么都不干,哪怕他情况有点特殊,也不合这样偷懒的。
颜晓棠发觉饿的时候,差不多以为自己在识海里过了一年那么久,聚精会神的状态对精力消耗很大,每次都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然后又继续,她万万不敢退出识海来休息,毕竟在里面饱饱的睡一觉大概就只跟外面走个神的时间一样,这么一换算会觉得到外面来睡觉是一种过度的奢侈。
只是每次让合荒转变识海内的时间流速都要耗费不少的灵气,要是颜晓棠能立即开始修炼,这个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可眼下对他们来说,只有神识才能不惊动外界,唯有修炼神识一途可行。
颜晓棠跑出自己屋子,兴冲冲地下意识一转,等她自己发现的时候,已经扒在伯兮房外,踮脚把眼睛贴在木头缝上往里看了……
伯兮盘膝坐在床边,双手放置在膝头,长发披散双肩,只把部分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还朝左侧歪着。
颜晓棠想起他上次手里出现冰剑也是在左手,看来是左撇子——咦?一把剑居然是左撇子?难道只会向左刺出,不能向右?她一手揉着肚子略做安慰,一手抠着自己下唇,浮想联翩。
再一看里面,伯兮还好好坐着,但眼睛已经睁开了,直直朝她看过来,准确的说是看着木墙上的缝。
过了会,门滑开,颜晓棠从门边探出半个头,见伯兮还是看着她,才皱下小眉毛道:“师父说大师兄的神识出不了识海,骗我的哇!”然后叫着跳着地跑了,看起来有点不太常见,但也是恼羞成怒的一种表现形式吧?
伯兮心底叹气:“为何师弟的肚子一饿,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闭上眼睛,他收敛心神重又入定去了。
颜晓棠跑到外间,就看召南伸出二指捏着一块烧掉一半的短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的。
“师父,你在干什么?”
召南充耳不闻,手下依旧不停。
颜晓棠以为他在琢磨什么符篆,就不敢再出声打扰了,跑到一边去翻找月出留下的食物,哪知道才发出一点声响,召南竟然冷冷喝斥道:“安静!”
颜晓棠吓一跳,将够到的鱼肉片捏在手里,小心地走过去,想看看召南在画什么符篆。
地上写着一排文字,但颜晓棠没有见过这种文字,讲的什么自然也分辨不出来,她还在看,心头忽然一动,发现召南冷冷瞧着她。
召南一直是温和的,即使被这小徒弟气到无话可说的时候,其实也是纵容宠溺的,因为颜晓棠很聪明,她从来不做没有眼力的白痴事情,与其说她在冒犯召南,倒不如说她找到了和师父的相处之道。凡俗世界,颜晓棠比召南知道的多,有时她的决定更重要,比如找狗车在雪地赶路,比如藏到污秽不堪的照莱海民里,但她没有因为这些决定是她做的,就自以为在师门里说一不二了,这是她的分寸,或者说她的玲珑之处,以无伤大雅的言辞冒犯召南,召南小惩大诫,或者会变得紧张起来的师徒关系就这般消弭了。
颜晓棠从小混迹在权贵圈子里,这种嗅觉是她的本能,根本谈不上心机。
然而现在召南对她的态度竟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得如此陌生……颜晓棠本能地觉得:“这不是师父。”
她立即后退一步,大声喝斥:“你是谁!?我师父呢?”
召南眼神一乱,竟然反问道:“我是谁?”
颜晓棠深吸口气,不妙,太不妙了。
伯兮听到动静走出来,召南看到大徒弟先浮出一丝浅笑,而后又显得茫然起来:“你是我大徒弟,我、我是……我是谁呢?”
“师父?”伯兮也觉得不妥了。
召南盯着只剩余烬的火炭堆,双眼居然慢慢地呆了过去。
开始时,颜晓棠觉得他不是召南,现在却又觉得他就是召南,到底怎么回事她根本不能理解了,只好求助地看向伯兮,哪知道从来都冷得不近人情的伯兮竟然也露出慌乱的神情……颜晓棠有点点吃味。
等月出回来后,召南还是这个样子,直愣愣盯着火堆,哪怕火堆这时候已经连余烬都没有了。
几个徒弟在他眼前晃,在他耳边叫“师父”,或者弄出很大的声响,都无法让他做出分毫反应。
颜晓棠凑到他眼睛前面去,仔仔细细地朝眼睛里看,当然了,除了瞳孔的洞洞也看不出什么来,她是没有引气入体的,而伯兮和月出身上有召南下的禁制,唯有召南才解得开,他们自己是解不开的,即使他们懂得什么可以一试的小法术,眼下也用不出来。
“大师兄,师父是不是……”是不是什么?月出没有把话说完,眼睛向颜晓棠飞快地扫一下,好像有话不便当着颜晓棠的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