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对伯兮动了杀气的人,才会招来伯兮的冰剑,以暴止暴,以杀止杀,他对断骨锁魂狱的反抗全部流露了出来,恶意是引子,杀气也是引子,引来的反击也不能一概而论。
虽然时日不长,但他们是师兄,当然伯兮在颜晓棠心里是不一样的,但也没有把月出视为外人。
可是月出想杀伯兮,或许只在一念之间,但月出确实动过念头,伯兮的反击就是铁证。
月出眼神慌了一下,跟着就大发脾气,勉强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伯兮是什么人吗?知道他做过什么吗?你知道他的为人吗?你只是用眼睛去喜欢他,而我——”月出拍着心口,“我这里知道他是什么人,知道他做过什么!”
“所以你从来不叫大师兄?”颜晓棠敏锐地察觉,这是个了解伯兮过去的机会,装作顺嘴地问道:“他做过什么?”
月出冷淡地看她一眼:“他早就被师父逐出门下了!叫他师兄……很客气了。”说完,月出愤愤地走出去。
颜晓棠怔了一会,根本不相信月出说的话,可月出凭什么这么说?这种低劣得像小孩子的谎言,不是一戳就破的么?
说话不明不白的最可恶,她一扭头追出去,一定要把原因问个清楚。
追到大屋门外,伯兮不知道在干什么,傻戳在门外不动,颜晓棠一喜,喊道:“三师兄别跑!”
“……”月出回头看她一眼,眼神复杂。
颜晓棠纳闷,到门外一看,眼神也复杂了。
大屋门外只有一丈多的平地,然后就是仅仅容一人单独通过的小路,现在就这一丈多的平地上放着两张矮几,上面堆得满满的,老百姓有资格买的最好的绞丝纱,有大约六匹整齐码放在矮几上,矮几的腿上还绑着几只鸡,另外还有几筐螺肉、干虾,和一箱子的细陶器放在一起,完全不讲什么搭配,但能看出来,都是富裕的海民家里比较不错的存货,一股脑地堆到这来了。
“什么啊?”颜晓棠抓抓头发。
“供品?”月出猜道。
“还真是!”颜晓棠被提示了一下,顿时明白了,一定是昨天被吓破胆的“落潮民”在夜里悄悄送来的。
“我去告诉师父一声。”月出扭头进去了。
颜晓棠一把没拉住,就算拉也拉不住,月出刚刚那些不明不白的话只有再找机会问了。
她把东西翻了翻,果不其然找出不少写着“X家XXX”字样的麻布片,顿时乐坏了,吓唬效果不错。
召南被月出叫来,没怎么看就道:“颜颜决定如何处置罢。”
有了昨天的事情,颜晓棠应对的机变不难看出来,年纪虽然小,行事已经很有分寸,做师父的就不插手干预了。
反倒是月出觉得拿别人东西不安,犹豫道:“师弟,要不要送回去?我看这些人也没有什么钱。”
颜晓棠笑起来:“他们恶的时候三师兄不怕他们,他们服软了,三师兄就不忍心了。”
月出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夸!”颜晓棠拍拍绞丝纱,说是纱,这东西跟清邑权贵身上真正的纱可是差远了,一点都不透,不过比细布还细一些,比较软和,拿这个做衣服可以把师父师兄们身上的粗麻短褐换下来了。
“真的?”月出不信。
颜晓棠随口道:“当然是真的,不能再真,我的命不就是三师兄救的吗?看到我垂死,掉头就走的是大师兄吧。”
刚说完,伯兮跟在召南身后出现,颜晓棠连忙一把捂住嘴,可是话已出口,来不及了。
伯兮双眼无神地看看他们,没有故意忽略颜晓棠,也没有格外注意她,是别个听到有人在背后这么说,怎么也会给点反应,到伯兮这,连反应都吝啬。
颜晓棠反倒生气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伯兮有“生气”这种情绪出现,月出说:“咦你知道的啊?”她立即接口:“我还有一口气,当然知道。”
一边说,一边就飞快地留意伯兮的反应,只是……还是没有反应。
“那这些东西是送回去还是留下?”月出问道,压根没发现他四师弟已经走神了。
“师弟?”
“四师弟?”
见颜晓棠定定站着,月出笑起来:“哎这小呆瓜,看见这么点东西就看直眼睛了,眼珠子都对上了!”
“你才对眼!”颜晓棠也没有出神到周遭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步,忍无可忍还击。
“还不承认呢!刚刚两只黑珠子全都挤到中间去了,我看得可清楚了。”
“去,谁信?”
“我亲眼看见的!”
“师父,三师兄欺负我。”
“师父也看见了!”
“胡说!明明是你欺负我。”
召南摇摇头,一大早的,雾都还没散就吵成这样了,他小徒弟为什么发呆自然瞒不过他,只是他们身上的活力和生气,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伯兮身上了。
颜晓棠没有退还任何东西,所有“供品”被她全部留下了。
师门太穷了,召南前一天才说补血,那些东西可都是要钱买的,照莱物价几何颜晓棠也不清楚,差点就在租屋子的时候多给,幸好她机灵,让店家先开价,至于讨价还价这种事,前将军府恶霸显然是不擅长的。
以物易物,在百姓中还是很常用的手段,用“供品”去换红糖大枣就不错。
如果照月出想的,把东西还给落潮民,那样倒是更能保持“神仙”姿态,他们师门四个个个都高高在上,对凡俗这些凡物不屑一顾。可是高得高出技巧,一下子高到天上去,以后就不好打交道了,而且说白了,她和月出还得顿顿吃饭的,这要是什么时候在沙洲小馆子里去吃上一顿,跟建立得过高的形象不符,反倒容易引起别人猜疑导致生变。
颜晓棠打从一开始就不准备隐瞒自己是个跟落潮民一样的,没什么法术神通的凡人的事实。
落潮民怕的是伯兮,伯兮既不需要吃饭,也不乐意吃饭,又几乎不说话,只跟在召南身后,叫做什么做什么,从别人眼里看去几乎是无懈可击的,那么有他一个就够了,何必再多加其他人进去一道高冷?落潮民怕他一个,那就一直只怕他一个足够了,颜晓棠连狗的势都可以仗,哪还会矫情地偏要给自己竖什么形象。
再说,伯兮的名字前缀不是“颜晓棠的”么——颜晓棠理所当然地这么想着,仗自家剑的势,那是天经地义的。
过了一会,才把东西搬进屋,又有人来了,不是送礼来的,是送“人”的。
商老爷带着几个伙计,把商桔栋五花大绑的送来了。
商桔栋眼泡都哭肿了,神情沮丧,他爹一脸的诚惶诚恐,看不出把儿子送来到底是不是诚心的。
要是前一天,在确认召南身份前,颜晓棠会把自己吃不准的事情交给师父,但她现在知道了,这种事情放到堂堂太微仙宗掌教面前去,“杀鸡用斩马刀”的意思。
请示了召南一下,颜晓棠毫无意外地得到了全权处理的权力。
她没有让这一群人进大屋,门前地方不大,不过站几个人还是够的,她自己坐在门外唯一一块石阶上,抄手看着商家人打算上一出什么戏。
月出也跑出来,说的不放心四师弟一个人,不过以他静不住的性子来说,看热闹的可能居多。
颜晓棠直接问道:“你们干什么来了?”
月出看她一眼,疑惑这样明摆着的事为什么她还要问。
商老爷“噗通”就给跪下了!
颜晓棠都被吓了一跳,干嘛的,这架势不像来请罪的,倒像来求饶的呢?
商老爷朝地上这么一跪,他那几个伙计哪里还敢站着?立即全都跪下了,一下子跪一片,莫名的让颜晓棠有点眼熟……还在将军府的时候,每次邕王赐了什么东西来给她,回头就能看到她那妹子颜晓梨院子里跪一地的人,还真是有种别样的怀念,尤其一想到颜晓梨这会恐怕正在得意洋洋、风光无限地站在假的太微仙宗掌教跟前,颜晓棠这小心眼的怀念就更加厉害了。
过去这么一阵了,也就只有今天她如此的想念颜晓梨。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鹿台山去,颜晓棠脑子转得飞快的,怀念又成了惆怅,一脸惆怅地对着跪一地的商家一群人,唬得不知就里的商老爷差点忘词。
“小、小儿骄纵,是我没管教好,他犯下大错……”
“等等,”颜晓棠回过神,叫人猜不透的惆怅表情也不见了,一本正经道:“他没犯什么大错。”
“冒犯仙人,当然是大错。”商老爷诚惶诚恐。
“他只冒犯了我一个,我不是仙人,我师父师兄才是。”颜晓棠借机表明,她也是凡人一个。
“一样的一样的。”商老爷道。
“不一样。”颜晓棠坚持。
“哪能不一样呢?您也是仙人。”商老爷以为颜晓棠在玩谦虚。
颜晓棠却不买账:“我说不一样,你非说一样,听你的听我的?”
商老爷错愕,接不上话了,月出差点笑出来,干咳两声掩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