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死了十一个人,据月出说,他没有办法阻止伯兮,连他自己都只能趴到地上去,何谈阻止?但是伯兮竟然自己罢手了,直到召南说是颜晓棠的原因,月出还是不太明白,四师弟呆了过去,然后就一直呆呆地站在那,发生什么事情了?
召南显然不想解释,就只想赶紧把几个徒弟带回大屋,在这个地方找活做已经不太可能了。
如果说栋子那种凶徒,胆大的船坞主尚且看得上,伯兮这种不动声色就取了十一个人性命的,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敢雇?
召南也很发愁,这仓库里如此多的人都看见了,杀,有违天和,不杀,则行踪败露。
即使离开,暗算他的人得知在照莱发生的事情后,难道还会把目光继续放在远远的高天上吗?
颜晓棠看出目前困境,忽然大声道:“师父,不能留活口。”
地上活着的那百多人齐齐打个冷战,有不少人双腿战战,连装死都吓得装不下去了,听听,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说起杀如此多的人来大气都不用喘的,好像司空见惯这么多人被杀死在眼前。
没等召南张口说什么,颜晓棠接着道:“大师兄已经杀了十一个人,杀光也没什么,十一个和一百个,听起来不一样罢了。”
召南心头发寒,刚想小徒弟怎么会谈人命如谈草芥,看到小徒弟对他挤挤眼睛,顿时知道她在玩儿手段。
师父不说话了,并示意老三配合。
月出忙把仓库大门“嘭隆——”一声关闭,诺大的仓库里空气一窒,浓烈的血腥味道立即粘稠起来。本来有几个大碗盛着鱼油点燃来照明,此时那油面上一层霜盖着,火早就熄灭了,只有板缝里漏下几道天光,照出他们师徒几个叵测阴郁的身影。
有人弱弱地道:“饶、饶命。”
颜晓棠走出几步道:“谁?出来说。”
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先前月出叫大家趴下的时候,没有听的那几个以后永远都站不起来了,不清楚伯兮并非出于凶残的天性,他们以为站就等于死,谁敢?
颜晓棠小小叹口气,她叹气是没有召南叹气那么难以形容的感觉了,不过没有关系,伯兮坐在那,她再矮一个头也没有人敢忽视她,相反她出气大声点,就有百多人的心脏跟着乱蹦。
“全杀了的话,天劫会很难过,可是不杀,你们中但凡有一个人跑去上面落霞宫出卖我和我师父师兄们,就会惹来麻烦,我们倒是不怕落霞宫的,上一次被落霞宫盯上,师兄便杀了三个乌袍人,侥幸没有惊动太微仙宗,但是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引来,很麻烦哪。”
召南偏头,颜晓棠的一些话引起他的兴趣了。
颜晓棠说的竟然全是真话,没有一句虚言,但她没有说任何有关他们身份的话,留给人的浮想空间之大,端看个人想象力了。而后半句里,杀了落霞宫三人都没有惊动太微仙宗,这些跟太微仙宗没有沾任何关系的俗世凡人,又凭什么自以为可以惊动呢?
这番话里的技巧,做师父的都不太把握得住,毕竟是他不了解的凡人。
从另一个角落传来声音:“要是我们发誓不说,仙人们能放我们一条小命吗?”
月出道:“发誓有用么?师弟,别犹豫了,你我一起,不劳师父师兄动手,把他们送去黄泉路吧!”这配合得,月出给自己竖根拇指:新技能入手。
“管用!”这次说话的人又不是上一个了,不过他们都不敢站起来,趴在地上嗓音颤抖道:“海民里最说得上话的就是我们,我们叫落潮民,我们的很多人都背着官司,哪敢到崖上去找死?跟崖上有关系的叫上潮民,只有上潮民才会去告官府,拜落霞宫,我们落潮民不会的。我们落潮民还有规矩,凡是我们十五家商量定的,绝不许被上潮民知道,谁要是敢去说,一定要沉海的!”
“是是,我们起过誓就绝对不会外传。”
“对的……绝对不会,请相信我们。”
“不然杀了我们仙人们也麻烦,我们哪敢给仙人们找麻烦。”
敢出声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不傻,听出颜晓梨话里还有商量余地,无不抓住机会保自己小命,只是又有多少人在心里头恨商桔栋惹来大祸就不知道了。
流匪算什么呀,商桔栋惹来的竟然是仙人,连落霞宫的乌袍人都敢杀的仙人!这八辈子攒的坑爹报应——
商老爷也想到自家怕是不能善了了,只怪他自己过去太宠儿子,宠出大祸来了。这老头倒也有担待,扶着发抖的膝盖颤巍巍站起来道:“昨天冲撞了小仙人的就是我这不成器的混账儿子,我这就将他交给小仙人处置,杀剐您随意,我发誓绝不对外人声张一句,也绝不挟怨意图报复,从此后我商家的人绝不允许出现在白岩上,有哪个上去了,看到的十四家就请立即打杀掉,不用来问我!”
商桔栋还晕着,要是醒着只怕又得晕一次。
颜晓棠冷笑道:“你们过去发誓,也是十五家互相监督的?”这倒是件好事,她本来就没想过把人全杀光,杀坏蛋跟杀无辜被牵连进来的人是两回事,别看她小,分得门清。
“是的是的。”
“不敢骗仙人们,落潮民一直这样的。”
“规矩从来就如此,我们的人谁都不敢坏规矩。”
陆陆续续有人出言证明,这已经比颜晓棠想得到的效果好了,但还是不够妥帖。
商老爷说出那番话已经没有退路,也无法再退,这时跟他一向不对付的翁传灯也站了起来,两家不对付无关性命,再不站出来,万一那矮垛垛的“小仙人”心存怀疑动了杀人的念头,他们死得可太冤枉了。
翁传灯道:“请诸位仙人们听小人一言,沙洲到上面官面上承认的照莱城里,只有两条路,一南一北,北路远南路近,在瓜子门那两条路汇在一处,要去落霞宫,瓜子门是必经之地,仙人们不放心,小人们可以在那设个关卡,今天仓库里活下来的人,一个都不许通过瓜子门,如此可行否?”
翁传灯说完,忐忑地等着,没想到等来叫他们更加胆战心惊的一句。
“师父,要不今夜让大师兄走一趟,把上面那落霞宫灭了?这些人说不说也不要紧了。”
召南知道小徒弟还有计较,边猜她用意,边配合道:“我们另有要事,不要节外生枝。”
“好吧。”颜晓棠耳尖地听到她这两个字一说出来,许多人提着气,已经差不多了。
“我师父不愿节外生枝,那就这样吧,我这里有种‘吞神散’,服下之后一季一发,初时困乏无力,跟着就睡不着觉,最后神气消耗一空,人就死了。你们要我信,可以,你们发完誓以后每个人吃一点‘吞神散’,我们师徒在这里的时候会帮你们将药效延期,等我们办完事离开前,再给你们解药。”
翁传灯看看商老爷,两个心里发苦,没有立即要他们的命已经是求不得的万幸了,哪里还敢讲条件?先过了今日劫数,将来事将来办罢。他们两人便带头发誓,小心翼翼出走满地趴着的人群,走到颜晓棠面前去。
商老爷胆子都快被吓破了,走出来时踩到人,被踩的人不敢叫,他差点摔一跤,踉跄着过来的。
颜晓棠伸出手,手心里摊着一点青色粉末,发出股怪异难闻的味道,简直不知道材料是什么,才会有这种怪味?两人更加相信这是“吞神散”,仙家手段,凡人岂能猜测。
一人捏一点咽下去,脸上也青了——这到底什么味道?真可怕,还好只用服一点点。
然后颜晓棠吩咐他们找来纸笔,这些人里有几个账房先生,被叫出来把今天仓库里的十五家落潮民各自到的人数,以及名字都记下来,点名出来发誓、服“吞神散”。
服药的时候不是这些人脸色最难看的时候,是在不得已走近颜晓棠,或者说走近伯兮时,他们的脸色最难看,个个涂了粉一样,白生生的。
伯兮的眉目十分好看,紧闭双眼也不咄咄逼人,又没有破布遮掩,落到其他人眼睛里本该无比嫉妒,但连个敢正眼看他的人也没有,嫉妒,那是什么东西?
先前那十一个人死得太快,这时候想起来做梦一样脚下虚浮,但是一走近点,一股子寒冷的气息透过衣服侵进身体里,让他们清醒意识到,那真不是梦。
长得再好看,煞神也还是煞神。
是流匪就好了,怎么会是仙人呢?哎——
记下名字的纸,颜晓棠最后没有拿走,拿在她手里没用,这么多人她根本认不全,能记住几个主要的就不错了,这纸名单是给十五家落潮民准备的,他们自己说发誓,已经发誓了,今后的监督要他们自己去办,那什么瓜子门那的关卡,自然也要他们自己去设。
仙人怎么能成天没事干跑到个门那去盯着?那太有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