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琼仙阙那边女弟子多,可也没有同情无极仙宗的女弟子,压低声音道:“无听才是真委屈,叫我去看,我也看不住,他就木木的,也不错看……”
都是淬体过几次的,这种低声谁的耳朵听不见?
明明是谷风指使合荒干的,合荒没事,谷风没事,伯兮又中枪了,这么多人面前,除了面无表情,也只能面无表情。
有男弟子听不入耳,背过身去讥讽道:“不过是个败类。”
还有人捂着嘴说:“白长了一张人脸,禽兽不如……”
谷风没料到引发争吵的最后,会把火引到伯兮身上,可是帮伯兮辩白?几十年前就说不出什么辩白的话,何况如今,师祖死了这么多年,他不能不尊辈分、不顾孝道为伯兮张这个口,只能涩涩地在心里发苦。
伯兮看起来仍旧无动于衷,说话的人以为他早就听惯了,脸皮厚到完全不在意,骂了一阵,无极仙宗的弟子没找出犯事的人,终究不能动手,等歇过气来,一队人又继续行路。
快到约定的时辰,谷风让合荒传话给颜晓棠,晶石能取多少就取多少,还有时间。
颜晓棠捏着才拿到的一块星砂晶石,心头明白只要有这个东西,以后再不必担心修为境界的提升,可她的心早就飞去伯兮身边,眼看着他用木然空洞的眼睛,闭口不言的态度面对那些当面的或者背后的谩骂,心头疼得直抽抽。
然而一边却是理智在提醒,去到他身边,然后呢?别人的侮辱谩骂,能用手捂住他的耳朵不让他听见吗?别人脸上的讥讽贬损,能挡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见吗?他听过太多,见得也太多了,所以就不会疼了吗?
颜晓棠不相信,没有人的旧伤口挨了捅不疼的,只会更疼而已。
伯兮其实很在乎,在没有其他人的“太微仙宗”里,他拐过每个路口,发现没有人时都会轻微地露出松懈下来的模样,与其说很怕看见有人,不如说很怕见到人们脸上轻侮低视的表情……和听到那些极尽所能的辱骂。
自己那时候没有在伯兮身旁,现在出去,就能陪着他了?
不,即使有谷风和伯兮证实,她也会被另三宗弟子当做敌人,隔在靠近不了伯兮的地方,她才结丹期,她有本事在一群元婴修者中,把伯兮抢出来吗?连伯兮自己都没有轻举妄动,她哪里有肆意妄为的资格。
说出的“不要听”,只能说给自己听,就连让合荒传递个念头过去,安慰也好,支持也罢,全都说不出口。
伯兮不需要任何苍白的语言安慰,也不需要任何无力的软弱支持,与其多事,不如收集更多的晶石,他还会跌落境界,那个时候,他比任何人都更需要这些晶石。
颜晓棠把牙根咬得生疼,才将自己留在石楼边,别说喜悦,就连丝毫开心的情绪也欠奉。
后来三天,不用谷风生事,三宗弟子间的嫌隙就因路上的种种摩擦加剧了,气氛糟糕至极,谷风想离开队伍查看几处禁制,都被制止了。
用辛洪的话说,祖荒山离太微仙宗十万八千里,即使太微仙宗赢了,人就真的会还给太微仙宗吗?
辛洪说的没错,三宗掌教能逼着召南同意竞技决定,就能逼着召南放弃伯兮,将翳城一行,本来就是无极仙宗和寒琼仙阙占优势,他们的第一目的是让伯兮取回天吴剑,其次是走个过场,让四仙宗面子上过得去,没有第三个目的。
所以谷风取到多少古宝古籍,根本没有关系。
能招来支援的无极仙宗和寒琼仙阙才是伯兮将去的地方,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他的名字就不会是“伯兮”二字了。
到第四天,这一队人才来到锯人山脚下,入山的地方有一道巨门,大半倒塌成了锯人山前的一座山丘,从底下看,锯人山就像一个无头的巨人,趴在这门的上面,山势险峻,悬崖居多,魔气也比其他地方盘绕的多。
有个女弟子仰头看了一阵道:“你们看,像不像被砍了头的人,肩膀脖子还压在木桩上?”
大家正四下张望,发现锯人山上竟然有很多枯树的影子在魔气了若隐若现,什么树能死几千年不倒?正渗得脊背发寒,一听这说法,连脚底也冰了。
男弟子还好,至多紧张一些,女弟子则多半变了脸色,这里离最初入城的地方足足有几天的路程,发生什么事情的话,上面即使派人来,也赶不到,除非是掌教们亲至。
倒塌的巨门下倒是还有一人多高的一个空隙,约莫十几丈长,那一头漏下黯淡的光,显然可以走通,不过有没有什么怪物可就两说了。
在巨门一侧的碎石堆里,有个几丈方圆,并不深的水坑,被试过无毒,脏了好几天的女弟子们就忍不住了。
抽签选出两个弟子穿过巨门去探路后,队伍也需等他们回来,便在门前各自找地方坐下来歇息,女弟子们则结伴去了水坑边收拾清洁。
跟颜晓棠想的一样,各宗虽然都有清洁的小法术,可是总用法术清洁始终缺着什么,人打从娘胎里,就跟水分不开了,还是用水更能满足需要。
太微仙宗在北方,五行里属水,服色便也尚黑,但用水的神通却不及地处东方,五行属木的浩无仙宗。召南擅长木系神通,湛寂擅长水系术法,两位掌教正好倒了过来,而无极仙宗又因三品从金成为土,可见按五行划分多少有些不靠谱,也不知浩无仙宗用的什么方法清洁,此时走离的女弟子里,也有浩无仙宗的。
弟子们并没有完全松懈,有近一半的人散到周围警戒,休息的这些也随时可以起身战斗。
谷风朝伯兮身边靠了靠,被寒气冻得一哆嗦,不禁侧目,传音道:“路上没我们的事,你将紫极生灭剑心法停一会,哪怕换回腹鼎经,也让自己舒服点。”
伯兮不吱声,好一会不见寒意消退,谷风再要劝,耳内才听到他说:“我上山后,颜颜一定会来,你在山下截她,你们别上山。”
“嗯?”谷风一怔,不小心发出声音,引来好几道视线揣测,忙找话糊弄。
“你也想去洗把脸?”
伯兮没搭理他,倒是另外两个男弟子动了心。
“左右已经到了锯人山下,轮换着歇好了才能走,不如一会我们也去洗洗。”
“我觉得脚趾缝里有泥。”
“难怪臭呢!”
“你也香不了。”
这些百岁往上走的弟子,说白了平时除了修炼辛苦,其他方面可没有辛苦的时候,极少会一连几天绷着神经赶路,一个个的虽然还是干干净净的,可却光鲜不了。
换成凡人,根本没什么,反倒是这群修为有成的仙宗弟子们被养出了娇气。
太微仙宗里,元婴期不上不下卡住多年的弟子,宗门不会派出做事,除非他们自请下山历练,否则全部留在内门闭关,若放弃,便委派下诸如外门管事一类的职位,所以执法弟子的修为才卡在结丹期,上到掌教,下到新入内门的弟子,根本没有伺候的童子一类,给弟子们养脾气。
为师者,有弟子服侍,弟子们则事事自己动手,伯兮亦不能免俗,因此自律得很。此时跟谷风一道,看到三宗弟子怨声载道,对视一眼,看出底下嘲讽的笑意。
谷风见没人注意,旧话重提:“你一个人取得回天吴剑?开什么玩笑!”
伯兮还是不理他,看样子已经打定主意了。
“伯兮!你那臭脸摆给谁看?就颜颜吃,我可不吃,你想单枪匹马取剑,我就一句话:不行!”
伯兮用脚踏踏地下,还是不吱声,谷风懂了,他意思颜晓棠在下面肯定朝着锯人山来了,他们两个一道上山的话,没有人拦颜晓棠,到时不止颜晓棠,还有徙御,都会跟上锯人山,万一有个好歹,四个全陷在这,剩一个月出,也不知情况如何,师父怎么办?
谷风被闷了口气,揉着自己胸口,气得酒窝都不见了。
等到女弟子们回来,乘着附近几个男弟子起身去清洗的时候,伯兮上半身不动,伸过一只脚,狠狠一踩一直气得用背对着他的谷风,谷风脸上肉跳了两下,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回过头。
伯兮用眼神问他:怎么样?
谷风摇头,这山看起来就很不祥,还让伯兮一个人去?他的主意,借这群弟子的力量,人多法宝多,取剑把握也更大点,只是跟伯兮想的一样,那么办了就没人能留下来堵他们四师妹了,凭那小姑娘对伯兮的牛劲,不杀上山就怪事了。
万一山上有个天大的陷阱,四个被一窝打尽,师父哭都没地方哭去。
因此谷风也没有好办法,只能顶死不同意。
但他担心伯兮只是意思意思,照顾他自尊地问一下,这也是个有牛筋的家伙。
“你敢自己跑,我就自绝心脉!”
伯兮默默缩回脚,谷风刚要高兴,以为“镇住”了他,伯兮嘴角挑了一边,两个黑眼珠子朝外一转:嘁——谷风立即被撩得蹦起来,一根指头指到伯兮鼻子尖一寸位置:“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