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丈多长,手臂粗的铁链带着风响,“呜”地扫过去,范围内的其他人忙闪开。
伯兮的手还扶在颜晓棠肩上,刚把他小师弟扶稳,这一下看来是避不过去了,被扫到肯定会被打得连骨头渣子都飞出来,这可是船上用的锚链,每一环都是实沉沉的生铁。
栋子力气大,这么携力扫过去,只是听到风响人人都觉齿冷,有几个船坞主羡慕地朝翁传灯看,挖到这种伙计,真不知道是哪一辈积福,难怪敢挑头站起来喊打。其他家的伙计们胆子也壮起来,他们这边有如此生猛的栋子,就算外面还有百十个流匪,被栋子一个人就守住大门,根本进不来,人多可没用。
几乎人人都料定栋子打的那个人死定了,还会死得很难看,身体都会变形,骨头从皮肉下面扎出来那样的死法,只是可惜扫太高,要是矮一点,把矮的那个也带进去,一下就能干掉两个“流匪”。
“喀拉!”
横扫中的铁链忽然被人抓住,停顿得连晃都不晃,很不合理,看得人人心里直难受。
再一看,铁链被抓住了,是那个秀气得宛如女子般白嫩的少年,铁链根本就没有扫到他后面的人身上,他只用一只手,而且铁链还被绷得笔直,一头在栋子手里,一头在他手里,铁链上发出“吱”的生铁摩擦声,他们在角力!
栋子是个八尺大汉,而那少年兴许有六尺高……
栋子上臂鼓起来的肌肉就跟少年的腰差不多粗了,但是不管栋子怎么使力,那少年抓着铁链纹丝不动!
这下谁都不敢动了,见风使舵人人都会,切开始怀疑商桔栋那些看似离谱的话,难道是真的?
只是青面獠牙什么的,两边互换才合适。
商桔栋这会躺在箱子上面,他爹在掐他人中,那脸色青白发紫,嘴巴张着露出牙齿,只是一吓就被吓晕过去,太怂了,有辱青面獠牙这个词。
栋子爆喝一声,胳膊上肌肉再鼓出来几分,刚才他竟然没尽全力!换一个人,只怕已经被栋子拉到面前砸得稀烂,偏偏这少年双脚稳稳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月出其实并不轻松,他一直在提气,但提不起真元,只能靠身体的力量,虽然一时间占着上风,体力却消耗极大,没有看起来那么无所谓。
所有人都怵在当地不敢动的时候,月出低声道:“四师弟……跑,我撑不住了。”
颜晓棠惊讶的目光立即变成了鄙视:别这样,没看见所有人都被镇住了吗?
她这还没动,伯兮放开她肩头,向里走进去,角力的月出和栋子,他看都没看一眼。
“大师兄?”颜晓棠很紧张,却又有些期待,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月出已经察觉到不对,急切问道:“伯兮师兄,你的晦金符呢?”
话音刚落,两块木头碎片从伯兮身上掉下来落在地上,看那上面刻过的纹理痕迹,不是召南刻的晦金符还有什么?
颜晓棠这才知道不好,这符篆一坏不就等于真元无所遮掩了吗?会被其他仙人发现的。
可这时候伯兮已经走进仓库里,被栋子和月出拉直的铁链就在他左手边,他一步步的就朝栋子走过去。
僵持这么会,连月出的体力都快耗尽,栋子虽然还能坚持,但也不轻松,面皮都憋红了,眼看着“流匪”里的第三个人朝自己走过来,急了,对身后众人道:“你们看毛看!还不动手!?”
除了栋子,这仓库里至少还有一半都是身背官司的,虽然官司有大有小,其中便也不乏亡命之徒,听栋子一吼,有三个胆大的越众而出,一人提着铁锚,倒和颜晓棠前一天的选择一致;一个从身后摸出把掌宽的刀,来集会竟然带着这等凶器,也不知道打算干什么?还有一个掂着根接近一丈长的棍子,一头包铁磨尖,是海船上用的鱼枪,枪杆呼呼一抡,他身后的人急忙退出几步唯恐被刮进去。
就这时候,月出忽然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把铁链朝伯兮后背猛力甩过去,嘴里喝道:“伯兮师兄!”
颜晓棠大吃一惊,就算大师兄坏了符篆,三师兄也没道理对自己人动手吧!
对面看到他们反水内斗高兴还来不及,冲出来的三个加快步伐迎上来,想给伯兮来个腹背受敌。
伯兮听到风声回头,眼底冷得彻骨,映出月出的身形,左手陡然间白雾缭绕,眨眼功夫一把只有刃的冰剑出现在他手里,他的身体突兀地朝侧面倒落,脖子上围的破布散开飘向一旁,恰好铁链扫到,伯兮的双脚违背常理地在铁链端头逐一一踏,整个人在空中旋转了一圈,手里的冰剑划出几道残影。
那三个冲出来的一看情形诡异,肯定不是他们靠凶悍杀气就能对付得了的人,心里头才动念头,人还来不及后退,几道剑刃残影竟然化为实质突地延伸出半尺,恰好穿过他们颈侧,红红的血一下子溅到后面的人脸上。
铁链“哗啦”落地,伯兮随后才站定,栋子目瞪口呆低头看着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把冰剑从他后心刺穿了过来。
给栋子呐喊鼓劲的人把声音吞回嗓子眼里,离伯兮近的人露出惊恐得变形的表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杀人的!
颜晓棠也呆住了,一息,甚至一息不到,伯兮就杀了四个人,跟上次比强出太多……她想起来,上次落霞宫的弟子追上来时,伯兮身上有禁制用不了真元,现在才是大师兄真正的身手,杀四个人就像按死四只蚂蚁一样简单。一看到如此情景,她担心的就不再是这仓库的人,而是落霞宫的弟子。
其实以上次见的落霞宫弟子判断,也不会是伯兮一合之敌,但落霞宫里可不只有初踏修炼门径的弟子,还有更厉害的,那些人的法术到什么程度,颜晓棠不曾见识,也就无法估计。
而且即使出手惊人,伯兮身上还有伤。
颜晓棠死死握着拳头,看着明明比她厉害不知多少倍的伯兮,意外地冒出想保护什么的念头,这念头可谓莫名其妙,她根本没有能力,而且也跟“伯兮是一把剑”的想法相左,但在她心里翻腾起来的,酸酸胀胀的感觉,因这保护的念头更加强烈。
月出体力所剩无几,一头一脸的汗,眼睛里慌乱不已,他咬牙捡起铁链再次朝伯兮打过去,伯兮刚刚落地,身体一侧避开铁链,反手一弹,一把冰剑向着师弟们飞过去!
他对师弟们动手!?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对师弟们动手?三师兄气都快喘不上了,颜晓棠想也没想往前站,电光火石间只来得及抓起一个簸箕去挡,抓起来才发现是个簸箕,心下好不绝望。
不可能挡得住,但是冰剑剑尖碰到簸箕的瞬间碎成一蓬冰粒,冲力让颜晓棠退得几乎撞进月出怀里——簸箕没破,颜晓棠胆一颤狠狠吸进一口气,就说伯兮怎么会伤害他们,抬头一看,正巧看到伯兮回望的眼睛里去,丝毫预兆也没有的,她一下子就闯进了一个冰雪漫卷无根无底的世界——
不是上一次来时那么静到死寂的环境,犹如风暴过境,此时所有的冰树全都粉碎成沫,变成无数细小的冰针到处肆虐,颜晓棠才进来浑身上下都像被扎了一遍又一遍,疼得她发出叫声。
没想到一叫出来,冰雪以她为中心轰然而开,滚滚如洪流向着远处沸腾而去。
她低头看到冰面上自己的影子,冰面之下还有一个她,那个她也有影子,就这样一层层没有尽头,无数的她站在无数重冰面上,呆呆的和影子对看。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念头起时,颜晓棠骤然回神,师父说过,这是大师兄的识海,虽然跟上次不一样,但她不会认错。
她的识海里什么都没有,这里却……有冰,即使雪也是碎冰结成的,冷得每吸进一口气,喉咙里就一阵刺痛。
没有身体,这种感觉直接触及神魂。
这样的一片识海,却是伯兮的魂魄居所。
她听到冰面上什么东西挣动的声音,抬起头时就看到大师兄伯兮站在前方,一道旋风裹挟着他,素白的羽衣张扬飞舞,星冠后的丝绦随着长发狂卷,星星点点的血迹飘散肆意,犹如灰烬上浮动的火星。伯兮的身体在极静却又极动之中,卓然如仙,但又显得无比狼狈,还有几条冰做的锁链从冰面下延伸出来,隐没在他衣摆阔袖下。
他稍一动,锁链就在冰面上滑擦出声响。
颜晓棠愕然,这是锁在大师兄身上的?上一次进来离开得太快,没有来得及看清他是不是被锁住。
一个人怎么会被锁在自己的识海里?
那几条锁链发出剔透的蓝光,冰冻到极致才会发出这样的光芒。
召南说伯兮犯过错,所以识海才是这样子的,伯兮犯了什么错?至于把魂魄都锁起来吗?还锁在这样一个地方!本来颜晓棠还猜测因为伯兮自己喜欢,所以识海才会是冰封一切的样子,但是现在他正疯狂的破坏,不惜损伤自身,颜晓棠上次看到的无穷无尽的冰树全部化成了齑粉,可是犹如镜子的冰面依然是冰面,那几条锁链也牢牢地束缚在原地,无论他怎样撼动都破坏不了,颜晓棠才明白过来,不是伯兮想要如此,他能做到的,恐怕就只是把冰雪幻化出无穷的森林,让这片识海“热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