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盗匪也有强弱之别,弱的偷过三瓜两枣也叫盗,未必就是强人,可是强的……坏规矩从商家跑去翁家,换师傅的栋子就是个强人,身背不知几条人命来到沙洲,结果一来就烧掉一家妓院,打死老鸨和鸭公,浑身上下透出股血腥味,可即使连栋子也没有胆子一来就惹沙洲的船坞主,要不现在也不会在翁家做二把手。
这叫聪明,强龙不压地头蛇,再强的龙得吃饭得睡觉,一吃饭怕不怕毒,海里有毒的鱼多得很,海民都认识,刚来的谁认识?弄条有毒的鱼烧得喷香的端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一睡觉有人抽掉屋子下面两块板,说不定半夜就连人带屋陷到流沙里去了,整个沙洲就在无数的流沙陷阱上面,只有一条半的街道是用白岩碎石铺的,房屋全是木头做底,没有根基。
如果真是流匪,而且一来沙洲就敢打杀船坞主,就算过后能弄死,在弄死之前倒霉被流匪杀上门的怎么算?
别看一仓库没有几个好人,恶人更怕恶人。
商老爷从鼻子里哼一声,招招手,把伙计们全部叫过去里圈——原来他家的伙计全部来了。
这一群人往中间一站,灯下看得清楚,不是乌青眼就是肿着下巴包着胳膊,个个灰头土脸抬不起头。
商老爷问:“你们当着各家老板说,是不是流匪来抢劫的?”
“是!我这还青着呢!”商桔栋指着自己的眼睛喊。
“闭嘴!”商老爷喝斥儿子完毕,看向伙计:“你们说。”
“是……是一群流匪。”谁敢说不是啊?回去还要不要命了?一个两个顺着商老爷的话说了假话,他们也知道很没面子,谁知道那么瘦弱的一杆会有这么猛,一回想人家都没有挥过一次拳头,跟进船坞散步走了一圈一样,大点的动作都没有,是他们太渣了,一定是。
栋子虎声问:“有几个人?”
商老爷道:“有几个人不重要,那群流匪十分厉害,手持斧头进船坞就打砸,我在造的两条船也被砸烂了,连房子都被砸了一个天大的洞!”
商桔栋接口道:“他们还带着狗!个个青面獠牙!”
翁传灯冷笑:“商少爷这青面獠牙说的是人是狗啊?”
“人!”商桔栋跳起来大声道:“那个人看了我一眼,我就不能动了!我看他们会妖法!”
有人嗤笑,商桔栋却顾不上,回忆起昨天情绪难平,他爹都拉不住他,他跑到中间比划着说:“你们没看到你们不知道,那个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就抬起脸来冲我看了一眼,我脚底下冷气嗖嗖窜到头顶,脊梁骨都麻了!”
有人讥笑道:“能有栋子的眼睛吓人?”
栋子那是见过好多血的眼睛,常常给人发红的错觉,很多人都怕看他眼睛,包括商桔栋。
可是今天商桔栋竟然定定地盯住栋子的双眼,然后断然道:“栋子是活人,有什么好怕的,那个人的眼睛是死的。”
一股风从缝隙里灌进仓库,有胆小的缩缩脖子,大家都觉得离奇,商桔栋虽然没人喜欢,可也没有像今天这么失常,说起疯话来,什么叫“眼睛是死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有死人的眼睛……
百多人,一时间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所有人都觉得奇怪,商老爷的话不一定有人信,可是商桔栋不是白痴呀,怎么会说出这种离谱的话来?难道他真的看到了一个“死”了的活人?
翁传灯也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回过神来自然不信,正想开口嘲笑,仓库没关紧的大门那挤进来一个矮垛垛的身影,难辨雌雄的稚气嗓音很无畏地问道:“咦?这么多人!这里有人要苦力吗?”
仓库里的人都还没回过神,倒是有几个朝门口看,却没有说话,百十人仍然安静得很诡异。
站在中间的商桔栋视线无阻,又恰好面对着大门,一下子就看到了,苍白的脸色透出股紫色来,一副喘不上气来的样子指着进门的那个矮垛垛:“他、他……就是他……”
那只伸出去的手抖得,扯着他整个人都摇晃起来,这么多人看着,商桔栋竟然抖着抖着就晕了过去。
商老爷忙抱住儿子,再一看他家的伙计,跟着商桔栋被打了三顿的那两个的小脸脸色也刮白刮白的了,抹过粉似的。
进来的自然是颜晓棠,这地方人虽然多,说话就只有商桔栋,所以她也一眼就看到这馒头了,小恶霸连坏笑都还没扯出来,馒头就昏了,颜晓棠也不明白了:“身体这么差,还学什么恶霸欺负人?”
那两个商家伙计一看他家师傅的脸色,急忙撇清:“就是他!是他欺负少爷,不是少爷欺负他!”
“没错,烧成灰我也认识他!”
商老爷把商桔栋放到箱子上,脸色十分难看地盯着颜晓棠:“就是你放狗咬我儿子?又找齐你同伙打上我家船坞?”
“是我放的狗。”颜晓棠一看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好像这么多人都在等她出现一样,怎么回事?她前一天才来沙洲,还谁都不认识呢。
“你说找同伙打上你家?”颜晓棠的小眉毛跳跳,感觉气氛不太妙,那馒头前一天没胆子找她麻烦,隔一天找来这么多人!?原来不是怂,是找的人太多需要时间?这也太磨蹭了,要是在清邑早就找不到人了,谁巴巴的等你一天呢?不过她也得觉得对方运气太好,才把人找齐她就自己送上门了,这真是……天作之合吗?也太巧了。以前的事不提,看来今天得跑,就是不知道跑不跑得掉,外面的路实在太烂,又太乱,她不熟悉地形会吃大亏,而且背后还有两个不通世故的师兄。
这么一两句话功夫,仓库里其他十四家船坞的人都听懂了,昨天商桔栋惹到的,就是这个人……还是孩子吧,这么点身高,怎么看都不太像流匪呢?
但这时从仓库门那又侧身走进来一个人,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跳:门外有人!
落潮民毕竟也是海民,不是真的啸聚山林的强匪,开个会还在门外放盯梢的。他们的主业毕竟是打渔,打打杀杀是业余爱好,天这么冷,谁都不乐意在门外呆着。
既然门外没人盯梢,来了大批人马不知道也不奇怪。
只是一想到这个可能,脸色都不太好,莫非果真是流匪?
再看颜晓棠脸上——越是准备着跑,越是难以看出她害怕,一脸坦然或者说嚣张地迎着这百十人。一定是有倚仗,否则怎么敢独自一个面对这么多人。
有人想得多了点:“他……他们不会是故意等我们聚集在沙槽坑吧?”
一网打尽!?站着的好多人面面相觑,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果对方真的是一群流匪,很有可能借这个机会把他们落潮民一网打尽!栋子凶悍,但栋子只有一个人,凶悍不到哪里去,来到沙洲照样得对他们低头,可如果是一群凶悍的流匪,人家也没必要忌讳他们不是。
有这样想法的不是一个两个,很快大部分人都开始怀疑了,商桔栋被打根本是个圈套吧!否则怎么会在他们没说多久但人已经到齐的时候,恰好出现!时辰、地点全都对。越想越显得是这么回事,人人心头打鼓。
“哼!抄家伙!”翁传灯气魄十足地喝道:“我们有一百多人,除了几个废物,都是身强力壮的,怕什么!?”
被指为废物的商老爷心里也很忐忑,既然对方敢“一网打尽”,为的肯定是财,拼命可不划算。翁传灯不怕死的要挑头,他乐得缩在后面,盘算一会交出些钱财保他们父子俩的命。
落潮民各怀鬼胎时,颜晓棠想跑了,刚进来的月出一看,怕倒是不怕,可他身上有禁制用不了法术,一看乱糟糟码放的各种杂物间冒出来的密密麻麻的人,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两个都打退堂鼓,互相对视一眼便准备退出门外去。
抄起铁榔头、铁链等等“兵器”的人虽然多,却没有马上动手,一时间人人都毫不怀疑门外还有这两个流匪的同伙,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个个都试探地朝前挪,没有人傻兮兮地冲。
这时要是颜晓棠和月出一跑,反而要糟,可是不跑一会就更没机会跑了,试探总是会结束的。而且其实两个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活像占据上风的是他们俩!
颜晓棠侧头,对三师兄眨眼——一起跑!
本来月出更靠近门,但她一动,月出就把门边让开,握拳似乎准备帮她把后面的人拦下来,颜晓棠哪肯自己一人跑,脚下一停,身子惯性撞向刚进来的伯兮身上。
也就是三个人挨个走进来的时间罢了,并没有多久,然而随着伯兮走进来,被越推越高的气氛陡然间爆了!
商家伙计在看到包得只剩下眼睛的伯兮时,十分默契整齐地朝地上一趴,他们还深深记得趴下可以免揍,这个非人的小子不打地上的人,此时不趴等被揍趴?
栋子得到翁传灯示意,动作是最快的,胳膊上铁链一甩就朝刚进来的伯兮身上打过去,伯兮最高,而且刚刚进门看不清门里情形,此时算是个盲点,栋子把握住机会就要一击得手,好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