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兮留下,你们都出去。”
从栖迟宫后山洞窟里找到的箱子还放在一边,召南却半点不在意,说了这么一句话。
颜晓棠看到召南眼里藏着担忧,怎么肯出去?执拗地站在原地道:“师父,你让我出去我也要听墙角,不如就让我留在屋里嘛。”
谷风一听,也不走了,双脚钉地望着召南。
召南无奈道:“威胁师父的话,能不能选个好听点的词,听墙角……”
颜晓棠辩解道:“我也不知道大师兄是怎么了,我这是担心他。”
召南道:“不知道他怎么了,还不肯回来?非要你二师兄去找?”
颜晓棠不怎么诚恳地赔着笑,拿出一小瓶桂仙酿放到召南手边:“我才不是不想回来,我总得弄清楚为什么吧?我打听过,都说这酒不会醉人,大师兄喝得也不多,不知道怎么就醉了。”
召南打开瓶盖闻了一闻,随即便放下了:“嗯,桂花、桂圆、肉桂。”
“师父好厉害,一闻就知道。”颜晓棠忙捧了一下。
召南道:“少拍马屁,酿造的方子你拿到了吧?拿出来。”
颜晓棠悻悻地取出酿酒方子递过去,召南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叹道:“肉桂辛温,炮制得法可以补元阳,除积冷。”
“这是……正好对症了?”颜晓棠挺高兴的,她记得伯兮的手暖过一阵子。
召南摇头:“伯兮的身体经过那五次不同寻常的洗髓伐脉,即便为师也不能查出他化去身形的究竟,他自己更是一无所知,否则问出些线索也不至于毫无头绪。”看颜晓棠脸色不好,他语气缓了缓道:“伯兮常年忍着痛楚,身体虚弱,但凡具备药性的东西,吃下去都会比其他人更多一分反应,洗炼后更会如此,毕竟洗髓伐脉的作用放在那里。这酒对他说不上不好,因为能暖身,可是后劲绵长难以清醒,对心神有影响,以后不要再给他喝了。”
颜晓棠暗自懊悔,开始就不该逗着伯兮喝桂仙酿的,这幸好是肉桂,要是其他什么药材在里面,还不知后果会怎样。
“那师父,我可以弄些别的药材给大师兄补养身体吗?”
“是药三分毒,服下去,我们都不知道发作出来的是好的药性,还是遭的那部分。”召南没直说,可意思已经清楚了,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随意的尝试对伯兮没有好处,哪怕人参都有吃死人的时候,可不敢那伯兮来试。
不敢用药,灵丹又稀缺,只剩下用真元一途,可修为深厚的只有谷风一个人,谷风现在的修为只能维持召南一个人,分不出给伯兮,伯兮便只能维持现状。
其实维持现状也维持不了多久的,很快断骨锁魂狱一年一次的发作时间就到了,等伯兮落回到炼气期,哪怕他自己有本事在这般资源匮乏的情况下重新筑基,可是他们却没有办法仿照“师祖”的方法来帮他筑基,只怕……成功不了。
不能筑基的话,再有一年,断骨锁魂狱要的就会是伯兮的命。
颜晓棠总会想到带伯兮去寒琼仙阙的法子,可伯兮自己又不愿意去,要死死守着师父——这倒也能理解,他跟着召南的时日比颜晓棠多得多,得到召南教授的东西也多得多,感情自然更为深厚,召南现在又落了难,做徒弟的不愿舍弃是自然,凉薄到颜晓棠这样地步的,估计少有。
召南给伯兮把脉的时候,颜晓棠有一会甚至在想:“要是把伯兮灌醉,直接带他去寒琼仙阙……”
不行,伯兮醒过来根本不会受她的好意,一旦他自己不肯,寒琼仙阙恐怕也不会尽心尽力帮他,万一伯兮跟寒琼仙阙撕破了脸,寒琼仙阙把他送回太微仙宗,那可是死路一条。
颜晓棠又一次,深深为自己的弱小感到无力,但她可不会像其他女子,觉得自己喜欢错了人,去怨怼心酸,找伯兮的不是。
人总不能弱小一辈子,蚂蚁还有咬死大象的时候不是?
“师父,大师兄怎么样了?”
谷风的话把颜晓棠拉回神,她鄙夷地看了谷风一眼,谷风就只有在召南面前的时候才会叫伯兮“大师兄”,一出门一准直呼其名,完全没有把伯兮当师兄的意思。
召南道:“无碍,心神虚耗,让他好好睡一觉吧。”说着手指一点坐在他身旁的伯兮的眉心,伯兮双眼一闭,身体倒落,被召南扶住。
谷风和颜晓棠帮着召南把伯兮放置到榻上,抬腿除鞋的,再盖上薄被。
可这是召南住的屋子,颜晓棠正要问是不是给召南换个院子,召南披上外袍,对她和谷风招招手,信步走出屋外。
颜晓棠忙把谷风落下的箱子又装回锦带里——他们师父大概见多了世间珍奇,譬如冰种,又譬如排序第一的灵体,对宝物淡之又淡,完全不及他对徒弟的关心。
跨过门槛时,颜晓棠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伯兮安安静静睡着,桂仙酿的酒意让他的眉目舒展,心无所虑的样子,等醒过来,只怕就没有了。
带上门,她追上走向院门的召南。
“师父,一会天晚风大了。”
召南笑笑:“无妨,来了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到处走走看过,久用神识,倒想用这双眼睛看看景物。”
颜晓棠和谷风都笑了,赔着召南走出小园子,顺着池塘边走动。
这地方本来就被村人忌讳不怎么敢来,哪怕“赵家”住进来,会过来张望的村民,也都是想打听夜里闹没闹鬼的,又布下了禁制,还有桐崧他们戒备巡视,不会对凡人接近一无所觉。
一看召南走了出来,桐崧那群执法弟子顿时忙碌起来,他们能见人,召南可不能,这话说得貌似有歧义,但谁让师父长得这么……不像人,伯兮先天虽不错,居功至伟的却是洗髓伐脉,而召南,大概出娘胎时就不大一样,幸好他是个修者,要是凡人,可能早就被当成妖精打死了……
也亏得是学识广博,久居上位,气度行止淡化了五官给人带来的感受,除了个叛逆的颜晓棠,没人敢在召南面前失礼。
时已近秋,路旁枝头果实累累,叫不出名堂,可能春天串了种,结得梨不像梨,苹果不像苹果的,召南站在树下仰头看了一阵,对那颜色很是喜欢。
“颜颜,你的合荒桃木怎么样了?”
颜晓棠放出合荒给召南看看,大猫背部的隆起更加严重了,跟骆驼似的,屁股后的尾羽也有渐长的趋势,拖着乌黑的一片,可惜不能学孔雀开屏来看,但一想到它要是能开屏,从后头看……呵呵呵呵,颜晓棠不会觉得遗憾的。
她才这么想,合荒就知道了,不高兴地冲着她“喵叽——”一声叫。
免得它被取笑,颜晓棠挥挥手,让它去守着伯兮,它也是个有路不走的,该穿树穿树,该穿墙穿墙,虚虚实实的跑不见了。
合荒一直很听话,从来没要颜晓棠费过心,难得的是伯兮即使清醒的时候会躲颜晓棠,也不会躲合荒,颜晓棠总不好跟自家大猫吃醋,再说借着合荒的眼睛还能看到伯兮,也不错了。
不过她知道召南问的重点不在合荒。
“五年前师父昏迷的时候,大师兄做主让我拿了一个小桃子给师父吃了……”
颜晓棠话没说完,召南就截断了:“胡闹,给我吃有什么用?”
颜晓棠最听不得谁说伯兮不好,哪怕是师父,马上呛嘴:“咦,师父你那时候可没说大师兄胡闹!”
谷风哭笑不得:“你自己说师父昏迷的时候吃的,又怪师父那时候不说,牙齿这么利,敢咬师父,小心师兄收拾你。”
“我好怕啊!”颜晓棠贱贱地缩下肩膀,表示她在怕。
谷风马上扭头告状:“师父,忘了告诉您了,今天在栖迟宫后山,颜颜跟着机关兽一起来打我。”
颜晓棠“啧”一声:“师兄好委屈,要师父给主持公道呢!就这样儿,还想收拾我?”
召南被他们逗笑了,抬手制止骂架升级成打架,道:“我记得合荒长了三个桃子,还有两个呢?”
颜晓棠道:“有一个在我受伤的时候坏了。”就是带走伯兮的那副骸骨,被他们怀疑是召南朋友的那一位“鬼仙(尚不确定)”干的。
召南拢住手袖,知道还有后话。
“最小那个,因为太小了倒走了运,牢牢挂在树上,现在长挺大了的,师父有用吗?”颜晓棠一直不知道合荒的果能干什么,就一直没去动它,要是能派上用场倒是好的。
召南也没跟徒弟太客气,点头道:“你们今天带回来的那箱子里是‘无根土’,搭上合荒桃木的小桃子,让我有了些想法,想试试看。”
箱子都没开,召南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了,难怪没兴趣打开看,颜晓棠还以为师父是完全不在意,按自己以为的去琢磨了。他们现在的处境,身家之穷也是无与伦比了,召南又哪里会不在意呢?
颜晓棠问:“什么想法?”
召南笑而不语,谷风帮腔道:“要是成了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倒也是。”颜晓棠把箱子先放出来,又进识海把那颗桃子摘下来,这可不比当初给召南吃的那个,那个用肉眼几乎看不见,这个能有豆子大小,跟旁边树上的比不了,不过跟过去的比比还是很可观的。
召南让她把小桃子放进箱子里,箱子里真是土,黑得像浇过火油,还有股湿气很重的苦味,召南等她放好袖子一拂,整只箱子收去了。
谷风道:“师父,无根土是什么?”
颜晓棠也表示:“徒儿只听过无根水,不沾地的雨水就叫无根水,土总不能不沾地嘛!泥土泥土,土本来就是地里的,取这么个怪名字呢?”
召南道:“取名字没有那么玄奥,既然你知道无根水是怎么回事,就该知道无根土的由来。”
颜晓棠想了会,想起坟坑里飘在虚空的那些岛屿,疑惑道:“难道是那种飘浮的岛上的土?”那土她在坟坑里见得多了,没见哪个岛像这一箱,会灵气冲天的,如果是的话,她的神识早在坟坑里就被闪瞎了。
召南明白了,笑道:“你想复杂了,雨水并非洁净无尘的,将无根的雨水里携带的泥尘收集起来,就是无根土了,不沾俗尘,带着上天灵气,又被润泽过,当然好。”
颜晓棠不信:“师父骗我,这么大一箱,还这么沉,得攒多少年?”
谷风倒是不以为怪:“颜颜,要是到云里去取,并不算难。”
颜晓棠瞪了二师兄一会,又去瞪师父——他们一定是故意的,在报刚刚的仇,欺负她没上过天,还是两条泥腿子,哼……莫欺少年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