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洞窟底部就像只坐地葫芦,是越往下肚子越大的形状,他们站的位置便像是葫芦的当间细腰那,往下头一看,不止面前,连同脚下向后延伸的底部都被人工平整过,普通的金银玉石堆积得像照莱归港渔船倒下来的鱼堆,且堆得十分杂乱,比较讲究的是有约莫百余书柜样的高大柜子,也都陈列着珍宝。
火炬不多,但微微的火光在金的、银的、还有宝石、明珠面上投出光,倒像是点着比实际数量多了几倍的火炬。
凡间俗物,不值一提,最多就是耀目生辉的比较好看罢了,让颜晓棠和谷风吃惊的是有一边修出几排栅栏,格做一间一间的,里边居然关着不少美貌的少女。
堂堂复南栖迟宫,享万万百姓香火,却在后山洞窟里藏污纳垢,简直不堪入目!
谷风还曾在近几年路过栖迟宫,也曾例行问话,此时此刻想到自己跟傻子一样被栖迟宫蒙骗过去,胸口堵得受不了。
外门成了这样的地方,庇护外门的太微仙宗又算是什么呢?
跟谷风的闷气不同,颜晓棠吃惊完就算了,这世间多得是另人想不到的肮脏,要是用纯良的目光去看待所有不了解的事情,无疑十分天真幼稚,必定要狠狠地吃到教训。
谷风把拳头捏的格格响,道:“不知道其他栖迟宫是不是也这么……”
颜晓棠看到他生气,反而乐了起来:“二师兄,栖迟宫跟落霞宫一样,又不是真正的出家人,不过是太微仙宗外门,有这些事情很寻常。”
谷风气道:“正因为身为太微仙宗外门,更该……罢了罢了,我都不是太微仙宗的人了,还替他们想什么想!”
颜晓棠笑道:“我没有见过多少修者,但我觉得修者跟凡人一样,没有什么差别,看起来越是富丽堂皇气派非凡的地方,底下藏的污垢就越厚,一脚踩进去休想拔出来,太微仙宗是北境最大宗门,它管着北境所有大大小小宗派,那谁来管它呢?没有约束管辖……”颜晓棠越说笑得越冷,握着伯兮的手也情不自禁抓得很紧。
“颜颜,这么说对师父太不敬了。”被颜晓棠这么论断了一番,谷风的气下去了点,他扫了伯兮一眼,伯兮不知看着下面什么地方,神情格外专注,也许根本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颜晓棠从善如流转变话题:“那些女孩子让邪王殿下照管吧,我们只取我们需要的东西。”
“嗯。”谷风点下头,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枝火炬用掌风熄灭,省得那些苦命的少女见到了他们几个,为了保密,害她们不能得救反倒要丧命。
火炬一灭,谷风当先跳了下去。
宝物虽多,用神识一看,真正能称得上宝物的便没有几件了,逐一检查下来,竟然只是几件灵器——颜晓棠把这几件灵器收到随身的锦带里,站在一个架子前纳闷了:这么点破烂,值当用那么厉害的机关么?谷风显然也不敢相信,不时将神识放出,透到山壁里去看是不是有密室存在,他的神识和颜晓棠一般的“紫府”境界,互相都能感觉到查探的方向。
没有密室,没有暗格,什么都没有。
听到甘仪几人的脚步声走了进来,颜晓棠担心等在洞口的伯兮,提气旋身,两下便回到了上方洞口,甘仪和付闲等人听到这里边没有动静了,战战兢兢地向里走来。
颜晓棠一拉伯兮的手,摸到他手里捏着满把小石子,意外道:“大师兄?”
伯兮竖起根指头压在唇上,没出声做了个“嘘,安静”的手势,眼睛定定地在地面的小孔上转来转去。
颜晓棠一凛:“凶兽还会出现?”
伯兮摇头,还是不说话,颜晓棠这才注意到他没捏着小石子的另一只手,拇指飞快地点按其余四指的指腹,这动作颜晓棠只在召南身上见过,召南是命星抱朴灵体,演算为其所长,怎么伯兮也会演算?
她不敢再问问题,只好静静站着观看。
时已过午,地气上涌,洞里有些湿热闷燥起来,伯兮还披着带毛边的斗篷,不过对他而言,只怕置身火炉里也感觉不到热,冰种那等极其难以孕育出的寒物,早就令他不知道什么叫“热”了,桂仙酿能让伯兮身体发热,也不知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颜晓棠一安静下来,又用眼神示意甘仪稍候,他们只好停在原地,一时间静得只有洞窟底部传上来的,一两声少女细细的呜咽声。
伯兮十分专注,地上密布的小孔在他眼里是完全不同的一副景象,这是一幅完整的星象图,看出星象图不难,好比付闲懂得一些天文地理,他也可以看出来,但不论是谁,只要注目看上一会就会发晕,太密了,孔洞又很小很深,以付闲之能,就只能找到几个显眼的,比如北斗,比如毕宿诸星,而伯兮在被颜晓棠留下的这一会里,无意识地琢磨起了这些小孔,他师从召南,是召南门下名声最恶的弟子,也是得到召南最多关注与教导的弟子,召南擅长的,闲暇时当做乐趣教一些给伯兮,就足以让伯兮懂得很多晦涩繁杂的卦象数理了。
这个季节,乃至月份,甚至于天数,对照的星象跟前一天都不是一样的,然而伯兮看着看着发现,主要的星宫不变,一些容易被忽略的却在移动。
这不是个机关那么简单,还是一个法阵,只是怎么看都不像法阵的样子。
或者说,机关下藏着法阵。
伯兮算了一阵,又愣了一阵,才对颜晓棠道:“星变。”
“啊?”颜晓棠听了跟没听一样,不懂啊!这词听起来不妙。
伯兮突然又笑,手指指着地下道:“在这下面。”
“宝物?”颜晓棠问道。
伯兮点头说了一串颜晓棠更加听不懂的东西:“八卦纳甲,天、地、人三气藏珠,唯一破绽就是星变。”
颜晓棠看看跳上来的扶风,谷风耸肩——唯有师父能懂。
踢踢踏踏一阵响,伯兮把捏着的小石子全部丢掉了,伸脚踏一下地面道:“在下面。”
颜晓棠道:“硬打?”
伯兮点头,谷风早已不耐烦了,一紧护腕,拳头上真元凝聚,一拳砸在地上——反正洞窟里没有什么宝贝怕毁的,而那些少女,并不在谷风需要列入考虑的范围,他最多就是为了栖迟宫的下作感到不齿,对她们可没有什么同情心。
颜晓棠阻止已来不及,脚下一震,地面塌陷下去一块,露出不大的,四尺方圆的一个坑,顶多能容一个成年男子蹲进去,掀开碎石一看,一口平平无奇的木箱放在里面。
法阵一破,灵光冲天而起,要是离开地下去看,这光华几乎把整座山笼罩进去。
谷风检查了一下,没有其他机关,俯身抓住木箱铜耳的瞬间已经把木箱整个收进了锦带里,邪王等人走近看时,就只看到一个空空的石坑。
颜晓棠一脸惋惜道:“本来应该藏着好东西,居然被取走了,算他们走运。”
甘仪道:“四公子要找什么东西么?”
颜晓棠摇头:“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可以用的符篆灵丹,结果空的。”她叹口气,又道:“其他东西,我们不要,邪王殿下自取罢。”
甘仪忙道:“不敢。”推辞礼让了一阵,才收下了。
回城的一路上,颜晓棠都在懊恼一件事:差点被两个死人骗了。
无禄和庚布两个,修为不怎么样,后山藏宝洞里的机巧倒是摆弄得很厉害,她和谷风的想法全都被算了进去,结果真正的宝贝就藏在不敢破坏的机关下面,用法阵遮蔽灵气藏在取宝人一定会走过的地方,前方放满金银玉石,还故意放了几件灵器混淆视线。
能取到那口箱子非常侥幸,伯兮要不是醉了不方便到处走,也不会留在那等他们,他不在那停留的话,直到最后取空洞窟里的宝藏都不会知道错过了真正的重宝。
颜晓棠一向自诩心思缜密,结果到了复南没有几天,接二连三地犯下错误,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不,她更小的时候反倒更谨慎,现在居然不如以前仔细,非得细究的话,可能是因为中曲国离鹿台山很远,无意中麻痹松懈了。
伯兮也在她身边,过去五年里紧紧跟随她的,仿佛每次见到他都会变成最后一面的恐惧消散了不少,这个,应该才是真正原因。
颜晓棠不想谷风见到伯兮喝醉的样子,可也被谷风见到了,他们就没有回复南城里的宅院,离开召南时间长了怕出意外,连城都没进,穿山过林的就回去了,这下好了,回到村子的鬼宅里,伯兮朝着带头前来迎接的桐崧一笑,差点没把桐崧几个吓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几十年没吃人间烟火,居然差点吓尿……
哪怕做师父的召南,都被自己的大徒弟笑得怔了半天,画儿精似的脸上隐约现出精彩纷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