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只有几十年的寿命,他们的宗族、国家,在谷风这样踏入元婴期,寿命足有三百年以上的修者看来,不过是朝夕一场,便如四季更迭,草木枯荣一样,无需去计较的东西,没有灵根,只剩下几十年的生命去好好珍惜,惜命知命,不白来世间走一遭,这就该是全部了。
谷风歪头看着不远处的卢子平,万万想不到卢子平会做出点火烧山的决定,卢子平的援军已经赶到了,护着最要紧的几个人逃出去还是可以的,但卢子平命令一下,就是要把他自己也葬送在这座山里。
围攻栖迟宫的计划败了,卢子平他们一逃,栖迟宫众弟子便会离山而去,把复南的变故传扬到别座城池的栖迟宫去,那时候败的不是卢子平,而是他们的王:甘仪。
为了护住身后的主君,所以连命也不顾惜了?
谷风有些想动手了,不是为了他师弟的盟友甘仪,单纯为了下令烧山的卢子平,这是条汉子,不该死在栖迟宫这样不像话的对手手里。
可谷风还在犹豫,他不知道早在昨晚他师弟就已经暴露在凡人眼前了,仍然担心万一被凡人看到会如何如何……
扮作家丁的卢子平军中好手已经死了九成,栖迟宫也有折损,可是对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山道崎岖,再有配合的军阵也无法在这种地方展开,双方完全是入目就砍的形势,这样的混乱对栖迟宫弟子有利,对卢子平不利,此消彼长,卢子平和付闲束手待擒的时候不远了。
但栖迟宫弟子只能把卢子平和付闲困在一天门里,对山林里的五千人马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即使整个观里的弟子都散出去阻止,也不可能一下子杀光五千人。很快山林里的浓烟就窜了起来,不时有明火腾起,渐渐围住整座山。
栖迟宫管事的弟子一看情形不妙,高声喝道:“拿下卢子平和付闲,命他们灭火!”
还有的弟子看长老不在,生出二心来,借着砍杀的机会朝一天门下面走,那是火势最弱的方向。
谷风忍不住替这一群弟子惋惜了一把,虫子就是虫子,连神识都没有,不知那方向来了什么人,还拼命朝那跑——
一天门前,开茶肆的人家早在看到厮杀的时候,就吓得扔下家当逃往山下了,留下满地狼藉。
颜晓棠倏忽一停,落脚处没有选好,踩到了一片茶壶碎片,发出“啪擦”一声轻响。
不是她眼力差,而是她得为她牵着的人找个干净的落脚地方,自己站哪倒是无所谓得很,一站稳,她就朝她右边看。
晃眼的阳光下,看向伯兮还是会使人通身一凉,有日影镌刻,他的五官更形明晰深邃,随便一阵轻风带起一缕发丝,便是空山流水古韵香浮。
这一通发力疾驰,颜晓棠身上见汗,伯兮还好,就只有一次颜晓棠没替他看清落足位置,被树叶拍在簪子上,颜晓棠侧身替他扶了一下就好了,出城七里,本来不该用这么长的时间,但她根本无法放开伯兮,就慢了。
慢就慢了,颜晓棠不会在乎什么,扶了簪子又问伯兮:“大师兄,累不累?”
伯兮微笑摇头,从林子里掠出来的谷风正巧看到,“呯——”一声撞塌了茶棚。
颜晓棠一脸嫌弃看过去:“二师兄,至于吗?”
谷风好悬没摔个脸朝下,连跑带蹦地才稳住身体,抬起头一看伯兮,眼睛都直了,他这么大动静,引得伯兮也看了过来,笑意淡了点,却仍然挂在嘴角,惊得谷风转不过神:“这是谁?长得这么像伯兮?”
颜晓棠“哈哈”一笑,拉拉伯兮的手道:“大师兄,别理他。”
她说不理,伯兮就真不答谷风的话了,只是冲谷风扬起个友善无比的笑容,把谷风的心脏又吓得乱跳了一阵。
这见人就笑的——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是伯兮,可老实说,就伯兮的模样再想找个跟他相像的出来,不可能。
谷风的眼睛扯不开了,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诡异,伯兮越大笑容越少,出事前就冷傲到了惹人非议的地步,连他都只能从最开始的那一两年里回忆起伯兮的笑,可那时候伯兮没长这样,脸还是团的,是只水晶皮的包子……
三个人里,神经在弦上的只有颜晓棠一个,她抬头看了看上面那一段血路,厮杀正炽,再来晚一点甘仪这边就完了,现在还来得及,不过凭她的修为,她可没办法阻止这么多人,还得让伯兮来,就是不知道喝醉对伯兮的剑意有没有影响。
“还点火烧山了?啧。”颜晓棠捏了捏伯兮的手道:“大师兄,有没有办法扑灭山上的火?”
谷风道:“我去吧。”这好不容易把神智拉回来,还是正事要紧。
颜晓棠摇摇头,她的问句只不过起诱导作用,她当然知道伯兮是有办法的。
伯兮点下头,犹豫着不肯放开她的手,她忙举起左手手保证:“我不走开。”那边谷风一个大白眼,嚷道:“师弟,你给伯兮下药了吗?”
颜晓棠撇嘴:“我没那么下三滥!”
“那是……”谷风惊奇了。
“不告诉你。”颜晓棠得意。
林中的兵马冲了出来,一看他们三人神情轻松站在一天门牌楼下面,把他们当成了栖迟宫的人,呼啦一下围上来,这些兵士身上也有带伤带血的,不必说,林子里也有厮杀,栖迟宫弟子为了逃出火圈,少不得要冲破封锁才能够。
颜晓棠很怕伯兮感受到杀意失控,有心把他挡在身后,没想到伯兮看到这些杀气腾腾围过来的兵士还是……笑。
这喝醉了见人就笑的毛病也是不能好了,傻得够呛。
围上来的兵士们被他这么一笑,不知该不该动手了,看起来没有一点攻击性,温和良善还心无城府,又是个素袂雪姿的人,一身狼狈出现在这样的人眼前感觉都是十分失礼的一件事,更别提刀兵相向。
“你们是什么人!?此处不是你们来的地方,快下山去!”
半身浴血的队率(五十人队长名)越众而出,枪尖一指山下,要他们三个赶紧离开,伯兮看到这队率身上的血,唇边的笑一点点淡了下去,颜晓棠背对着他,没有及时察觉到。
兵士们散开条路,把下山的山路让出来,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弄清从围杀到放人的念头是怎么转变的,也许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有这种本事。
颜晓棠嫌这些兵士碍事,对谷风道:“麻烦师兄打晕他们,是甘仪的人,还是留着他们的命吧。”
队率说道:“什么?你们是不是栖迟宫的人?”
话音未落,谷风一握拳头,手心中青光乱闪,他扬起手,一拳砸在自己手心里,空气一阵扭曲,随即气爆一样扩散开,颜晓棠一时间都有些气闷的感觉,凡是被扭曲的空气触及的人全倒在地上晕了。谷风这一拳如果不用他自己的手抵消一下威力,恐怕周围没有一人能活下来,就这样还是用了很少的力,没有真正发力的后果。
颜晓棠看人晕完,才放开了伯兮,放手的瞬间她看见伯兮丝毫笑意也无的眼睛,心头一抖……
“大师兄?”
伯兮抬起手,剑指朝天一划,一道寒冰剑意破空而出,剑意游龙,顺着山势扑上去,龙尾摆动,扫出凛冽的寒风,风过处,霜凝冰结,一片一片的山林被洒上了白白的一层。
一息后,游龙消逝无踪,栖迟宫所在的这座山已经是遍山白雪,树梢房檐下挂着冰凌,仿佛大雪下了彻夜。
山道上厮杀的,不管是哪一边的人都停了下来,被这道剑意震住了。
颜晓棠瞠目结舌,在千流剑洞的时候,伯兮剑体还没有小成,威力远不如今天这么凶猛。
谷风见识得比她多,倒是没有形露于外,抱臂看着。
颜晓棠想问伯兮是不是酒醒了,居然一时间没敢这么问,吸口气道:“栖迟宫弟子肯定见过大师兄的画影,请大师兄上去让他们见一见……我要借他们的口,把大师兄在复南的消息放出去。”
谷风垂眸想了想,点点头,有时一味隐藏反会败露,中曲国的栖迟宫本身就藏着碧霄山的秘密,不在乎让栖迟宫再多藏一个秘密,把他们也拖下水不失为一个绝妙的主意,难为颜晓棠想得到。
伯兮没有动,木木地站了一会,才歪头看向颜晓棠,唇边浅浅的又漾起一抹笑。
颜晓棠猛地吐出一口白汽,她倒不是怕伯兮清醒过来,是怕他失控,见他还没清醒,心下一阵庆幸,忙带着小心地拉住他的手往石阶上走。
大火灭尽,山林里不时有兵马慌乱跑动的声音,山道上反倒静了下来。
卢子平和付闲等人侥幸活命,忙乘机往下退,退了一截看到颜晓棠,卢子平大笑起来,震得枝头雪沫簌簌地落下:“我说怎么突然下雪了,原来是四公子到了,多谢了!”
付闲也是狠狠松了口气,既然赵四公子到了,他们肯定不必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