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前头的壮汉对人都没在意,对狗就更加不在意了,见狗挡路飞起一脚就踢,一下子狗群全部吠了起来,壮汉被吓一跳,忙往侧面绕,肩上的轿杆一歪,里头抬着的人活像只大白馒头滚下来,“啪”地砸在地上。
颜晓棠撇下嘴:这位运气不错,用身上肉最厚的地方墩的地。
还墩出“哇呀——”一声嚎。
两个抬轿子的慌了,急忙放下轿椅去扶。
“少爷!少爷哎疼不疼啊?”
“小的错了,都是那叫花子不长眼!”
少爷叫唤着:“哎呀呀哎呀呀,我站不起来了,哪里来的叫花子?”
颜晓棠又撇下嘴,这滚下来的馒头是个男的,二十多岁年纪,看着比大师兄还大点,至于墩下五花肉就站不起来了?尤其坐的不是千金马,也不是挂着金珠帘的车,轿椅就两根长木棍挑着把放布垫的短腿椅子。颜晓棠不出声地笑:“呵。”打死这馒头也跟落霞宫沾不上丁点关系,非官非富。
不过她也从两个壮汉的反应料到对方娇生惯养不好糊弄,干脆果断把板车上吆喝狗的短鞭子拿起来,先下手为强地朝着一个壮汉冲她撅起的屁股上就是一下。
“啪!!”
这壮汉往边上一避,颜晓棠乘机跨前一步,对着还有半边屁股在地上的馒头就扬了起来!
这馒头惊得尖叫:“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以往谁敢让他在轿椅里颠得不舒服了,他也要叫壮汉去打人一通出气的,没料到今天碰到个更硬的,把他弄得摔到地上不说,居然还恶形恶相地要打他!简直不敢想象。
不敢想象而已,一点也没有影响到颜晓棠的手,鞭子扯出风响就落了下来,抽在馒头身上,他那两个抬轿子的壮汉根本没反应过来,馒头就被打得发出比刚刚还凄厉的惨叫了。
“娘啊啊啊——”
遇到恶人,就得比他更恶,在这一行为宗旨下,颜晓棠从来没吃过亏,一看两个壮汉加一个馒头都是乡下土鳖,根本没见过什么叫王都恶霸,她嘴角一咧,鞭梢划个弧一指三人:“上!”
狗群本来就被激怒了,一直在狂吠,听她一下令,扯着各自脖子上的绳子,拖翻板车就朝那三人扑过去。
那三人都傻了,打死都料不到居然被一个叫花子似的矮垛垛恶到他们头上来。
颜晓棠是很像叫花子,打补丁的短褐外面系的是麻绳,脚下靴子是绑起来的,五花大绑式样,少一根也许就散了。而且她还很矮,还没最高那个壮汉的胸口高,连头都很小颗,但这一点也没影响她的恶霸气息纵横四溢。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狗群扑,她也扑,甩着鞭子追打他们,“啪”、“啪”的响伴着数声惨叫。
“给我咬!哪肉厚朝哪咬!”
“汪汪汪!!!”
凶人加恶狗,单是声势已经牢牢占据上风。
被打的连头也不敢回,一边叫骂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跑。
都说狗仗人势,这是人仗狗势吧?
三个都被她抽到,还有两个被咬,连滚带爬互相搀扶,轿椅也不敢要了,跑得如丧家之犬,被狗群拖着破烂板车追出半条街,颜晓棠打个呼哨狗群才刹住。
然后颜晓棠也不急着卖狗走人了,看一家铺子门口丢着个剩半截带锈的铁锚,走过去捡起来,铺子主人在里边亲眼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事,一点声气不敢出,就怕惹到这窝狗。
颜晓棠掂掂铁锚,不错,很称手,她找个台阶坐下,铁锚放在手边,狗群被喊回来,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只是没吃到肉,情绪不免有点激动。
“不急不急,一会有肉吃,他们会回来的。”她哄着。
就这样,颜晓棠好好坐着,等那馒头带人回来找场子。
附近几家店铺,不管做什么生意的,这时候都安静下来,个个伸长脖子,等着看一会的好戏。
馒头本名叫做商桔栋,那两个抬轿的壮汉是他爹船坞的伙计。这商桔栋的爹已经六十六了,过年的时候才过的大寿,四十多岁时,生出一堆姑娘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蛋,因此宠得无法无天。
照莱虽有官府,但官府在几百丈的崖上面,别说大人们不会劳动腿脚跑到下面沙洲来,皂隶们也没那么撑得慌来管事,这爬上爬下好说大半天就没有了。而且海民们是没有户籍的,邕国也不指望穷到连鞋都穿不起的海民交税,所以即使沙洲这一片出了灭门惨案,上面高门翘檐的府衙也不会朝下瞅一眼。
没有官府管,又没有什么得势的豪强看上这么片疥疮一样的地,这儿就成了个三不管的地方,虽说不全是海民,也都各管各家,靠家里汉子的拳头数量说理。
商桔栋家的船坞算是大的,收着十几个学徒,这些造船干活的学徒苦得很,船坞里的活重,必须得干,还得给师傅家打杂,从喂猪到洗衣服,就没有不干的。干个几年手底下有点本事了,师傅把他们提起来做伙计,这才只用做船坞的活不做杂活,也才每月拿百文钱,可是哄得商桔栋高兴了,随时有个几文散钱赏,于是伙计们奋勇争先当狗腿,显得商桔栋更加的像个少爷。
轿夫,其实只是伙计,沙洲这种地方哪里有轿夫那么高级的职业?颜晓棠太看得起他们了。
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商桔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街上店铺里的人都知道,便都等着看这小叫花子被打。
倒不是说他们向着商桔栋,只是从来没见商桔栋被欺负,还是被这么矮的一垛欺负过,不找回面子绝不可能。
那被狗群追着逃走的三人在跑了两条街后,才发现后面没狗了,齐齐松口气,心头齐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发生什么事了?他们是……被……欺负了?”
商桔栋的气一喘上来,火也大起来了,跟脸皮子上的热度一样,一个劲地朝上窜。
从来只有少爷欺负人的,还没有人敢欺负到他头上,这还了得!
“叫人!少爷我今天要杀人啦!!”商桔栋高喊道,他家姐姐多,说话也有点娇气。
一把抹掉鼻涕眼泪,屁股也不疼了,商桔栋蹬蹬就往自家船坞跑,两个伙计跟着他,唯恐被迁怒到自己头上,大声地附和着商桔栋。
“哪里来的混小子,居然敢放狗咬少爷,打死他!”一个伙计道。
“对,打死他,再吃狗肉!”这个伙计咽着唾沫喊得口水星子乱喷。
三个人气势汹汹嚷嚷不停,踢着摊子,掀着箩筐地去叫人。
路中间站着个没闪开的,商少爷一把推过去,手就被抓住了,嘴里喊的:“我今天不打死他我——咕!”终结在一个奇怪的喉音里。
抓住商桔栋手狠捏的月出挑起眉梢:“打我四师弟?好胆!”
伙计们抢上来吼:“你是谁?小叫花子的花子哥?放开少爷!”就要去抢商桔栋。
商桔栋要是再在他们俩跟着的时候被打,他们会被商老爷揍。
“你们要他?好,接着。”月出的手腕轻轻一转,改抓为握,弯腰一抄,商桔栋享受了一把公主抱,满脸呆愣,视野旋转得好快。
下一瞬他就被月出举了起来,当沙包扔向两个伙计,少爷脸颊上的小肥肉在空气中波动了一下,才想起来张大嘴巴:“啊啊啊啊——娘啊!!!”
伙计们被少爷砸了一个实在,三人滚地,都想赶紧站起来,六只胳膊六条腿,差点没捆成死结。
月出走近,一脚踏在商桔栋背心,脚下叠罗汉的三人楞是一个都使不出力气了,活像千斤压顶,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
“打你们没面子,可是让你们去打我四师弟我更加没面子,你们算什么?居然敢叫我没面子,知道我师父是谁吗?”月出脑子一转,可不能说,于是道:“我师父是谁你们不配知道,我师父的徒弟,你们也不配碰他一根头发,我就不告诉你们了,省得吓死你们,懂?”
“你敢踩少爷……”商桔栋气得脸都要肿了,可是话没嚎完,月出另只脚一提,整个的蹲到了他屁股的五花肉上面。
五花肉晃悠,月出也晃晃,却不掉下来,蹲在那一边晃一边甩商桔栋后脑勺巴掌。
“懂?”
商桔栋只觉得肠子肚子都朝胸口挤,连屁股肉都被踩得移到腰上了,这才怕起来,可是月出先前说的话他根本没听见,懂什么?
没有回答,又一巴掌。
“懂?”
懂啥嘛?给口气说话啊——商桔栋挥舞着胳膊和腿,他下面的两个伙计更加不好受,也在拼命挣扎,这六条胳膊六条腿一起划拉,跟被捏肚壳的螃蟹一样,看起来煞是喜人。
月出恼火:“懂?”
又一巴掌,商桔栋的发髻都被打散了,拼尽这一辈子全部的力气,从嘴巴里挤出细细一声:“懂……”懂什么他不知道啊,先懂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