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出去!胡妈妈你想干什么!?”
颜晓棠拼命地拍打木门,木门上的灰土木渣簌簌地往下掉,呛到她喉咙里,她抬手挡了一下,听到外面的胡妈妈高声叫骂起来。
“我呸!你以为你还是小姐呢?省省吧!落霞宫妙心仙子早就进府了,人家仙子是来接咱们小姐的,你算哪根葱!”
颜晓棠怒得小脸发红,即使她穿着一身男子的骑射装,也经不住才十岁,哪怕用脚踢,用拳打,也冲不出去,反倒把一双手弄得血淋淋的。
听着她在柴房里弄出来的声音,胡妈妈越发得意:“你娘贱命一条,自以为飞上枝头做了凤凰,要不是山鸡刨出金珠,老爷那身份,怎么可能娶她入门?占着正室的位置十几年,呐呐,这是山鸡土狗能享得起的福?折寿哦,这不就死了吗?哈哈哈……”
“你放肆!”颜晓棠忍不住争辩:“没有我娘就根本没我爹今日!你一个仆妇也敢妄言!”
早在她出生之前,她娘亲云氏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位太微仙长亲口许下的诺言,会收她的孩子为徒。
说起来,颜氏一门泼天的富贵也只是因为仙长一句话而起。
然而云氏一病死,她做大将军的爹就命人把她关进后院柴房,要用十姨娘的女儿,他最疼的颜晓梨替代她,让落霞宫的人接走。
任她喊,任她骂,声音都不可能越过十几重院子传到外面去。
怕她跑出来,还特意派几个粗壮的仆妇守在柴房外。
颜晓棠虽然一点也不温婉娴静,整天穿男装像个男孩一样舞刀弄剑,并不代表她没有脑子——等颜晓梨被落霞宫接走,她狼心狗肺的爹只怕就要回头来收拾她了,总之是不会让她变成颜晓梨后顾之忧的。
毕竟,他最心疼的乖女儿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
颜晓棠用尽全力,才把一块木头片掰下来,却把手掌割出一条深长的口子,血一下子涌出来,把小牛皮的护腕都浸透了。
胡妈妈从木头缝里看到,阴阳怪气道:“哟!果然是小贱人,皮糙肉厚的都不会痛,要是晓梨小姐,针扎一下脸色都白了,看着可叫人心疼了,你哪里比得上?贱货!等妙心仙子一走,看我怎么收拾你!”
旁边有个仆妇也扒着缝看颜晓棠,不过看的是她身上的玉带、金珠,还有如少年男子一样束起的发髻上戴的翠玉冠。
远远的,钟磬声声奏出仙乐,透过阴霾的重重瓦檐,漏进柴房里来。
胡妈妈听到仙乐,喉咙里挤出一声尖锐的嘲笑,坐到炉子边吃点心去了,几个仆妇也冻得手脚冰凉,一起围过去说笑。
“晓梨小姐命真好,过不了几年再回来,就要喊仙子了。”
“听说啊,妙心仙子虽然是太微仙宗内门的,可是今后地位还不如我们晓梨小姐呢!”
“可不是!那位仙长是太微仙宗的掌教,其他仙长都要跪拜的!”
……
一声声的,还夹杂着诸如“小贱人痴心妄想拜师”,或者“就她那野蛮样,生成男娃娃也夭寿,还是做条狗像话”这样的,毫不避讳,尖酸刻薄的话。
在颜晓棠的娘亲咽气之前,她爹还装得慈目善目的时候,放一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这样说话,可是现在唯恐颜晓棠听不见,故意扯着嗓子议论,只要她忍不住出声,她们就兴致勃勃围过来,拼命地嘲笑一番,仿佛这样做了,就会使得她们的身份高贵起来。
只可惜,颜晓棠不仅连清秀的面容少了几分女孩的柔婉,连性子也强硬得像男孩,除了偶尔的怒骂,根本就不哭。
其实在性格上,她倒跟她爹很像,不过这样的想法只会让她更加恶心而已。
手破了,撕下金线绣边的衣摆,包起来就是了,再疼也不会比她心里的疼更难忍受:原来除了娘亲,其他都是假的,假装慈爱的爹,假装和睦的十姨娘,假装感情很好的妹妹,就连伺候的下人也墙头草地倒开了,亏她以为他们都是真心的,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切都是为了仙长收徒的许诺。
六岁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有人可以依靠可以放声大哭的时候,颜晓棠也没有哭过,现在指望她做出哀求哭泣的样子更加不可能。
她要做的不是哭这种没有用的事情。她吸着气拔掉手上的木刺,抬起一双幼狼般显出丝丝凶性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这间柴房。
这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几个仆妇冻得受不住,躲到一边屋子里取暖。
颜晓梨小姐就要去太微仙宗拜师修仙,这可是极大的喜事,上面发下铜钱和不少吃食奖赏下人,胡妈妈她们在屋里笑笑闹闹的,吃着那些鸡鸭鱼肉,毫不担心颜晓棠会跑出来。
天气太糟糕了,雨雪齐至,即使坐在炉子边都恨不得缩起身子,可想而知在四面漏风的柴房里滋味如何。
仆妇们去看,就看颜晓棠冻得缩在柴房角落,连她们的讥笑都没有力气回嘴了。
等到了亥时,走到颜晓棠缩着的柴壁后去听,连牙齿冻得磕磕响的声音也没有了……恐怕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快要死了,总之老爷不准去惊扰前院,冻死了倒省心,她们就乐得躲在屋里不出来看了。
还没过亥时,一个矮胖的身影从屋里悄悄走出来,到柴房边竖耳朵听了一会,确定里面没有声响,才慢慢地挪开了门外的石磨,走了进去。
进到黑咕隆咚的柴房后,那身影就朝颜晓棠蜷缩的角落摸过去,一把摸到木头,怔了一下,不待反应忽然听见头顶“呼”的一声……
颜晓棠两手抓在柴房顶部的木头上,一脚就把下方的仆妇给踢晕了,心头正高兴,木头发出“吱嘎”一声,吓得她忙松开手,落地伏身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边屋子里静静的,院子里也没有丝毫声音,快到子时了,看守她的人都熬不住睡着了,就只有这个想来她“尸体”上摸宝贝的。
主意倒是打得好,就是低估了她。
十岁的小姑娘,在这种天气下确实很难熬过一夜,要是颜晓梨那种弱柳扶风的早都死得发硬了,不过颜晓棠还撑得住。
她以前野马驹一样的好动有一部分原因,但最大的原因是心底里燃烧着的怒火:娘亲才死,落霞宫的人就来了,到底是不是巧合?
颜晓棠轻轻走出柴房,在柴堆旁找到一把斧子,插到腰后。
片刻后,坐在将军府最外一堵墙上,颜晓棠回头看了看雨雪中黑沉沉的府宅,强忍住去找那位妙心仙子分辩的冲动,近乎冷酷地提醒自己——妙心仙子可能已经被收买了,甚至早就知道会被掉包,哪怕妙心仙子不知情,冒险去分辩,万一分辩不过她狼心狗肺的爹或者伶牙俐齿的妹妹,就连生机也会被断送。
还剩下一条路可以给颜晓棠走,那就是不经过落霞宫,自己上太微仙宗去,直接找那位允诺的仙长。
翻下墙的时候,颜晓棠的头发上都裹满了冰霜,冻得面无人色,眼里却前所未有地坚定。
她一定会回来,给这些害死娘亲,嘲笑自己的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