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们对话，面色不改，其实心底好奇不已：不知道这龙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连宁叔叔这样地位的人对他说起话来也是毕恭毕敬。
“不知道龙夫人和老夫人近况如何？”宁叔叔问。
“我妈和那位身体都还好。”龙先生回答，可是随即面露抱怨之色，摆摆手，“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那位都已经那么大年纪了，要我说前几年都该去见老头子了，可到现在还生龙活虎的，家里事事都要过问，真的烦死了。”
对于这样任性的言论，宁叔叔不好说什么，只好面露悻悻之色，讪笑。
那位？我留意着他的话，不知为何，对他口中的“那位”感觉很不好，因而留了点心。
“喝点水吧。”宁安安端着杯子来到我面前。
我愣了一下，直直盯着她，没有动作。
“你这什么表情？”她皱眉。
“额，就是觉得有点意外。”
“你这人真是贱骨头，非要我捶你两拳才乐意是吧？”宁安安仰着脑袋白了我一眼。这不经意的一眼，倒有点风情万种的感觉，让我哑然失笑。
接过水，道谢。
宁安安坐在了床边，以防外婆随时会醒来。
刚刚抢救过，以老人的身体状况，其实已经受不了这样的几次折腾，也不知道还剩几次苏醒和交谈的机会了。
宁叔叔虽然一直在和龙先生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但目光也时不时落在病床上，略有些心不在焉，显然心中同样的忧虑，只是贵客登门，实在不敢怠慢。
龙先生似乎也知道自己是个很多余的存在，可他此行是代表了家里的“那位”，走不开身，否则也不会在这里自讨没趣。
“啪嗒啪嗒”，手指轻敲着沙发的边缘，龙先生托着腮，目光呆滞。
“喂，小子，你过来。”正觉得他好笑，他就忽然开口叫我。
我指自己，“我？”
“对，就你，过来。”他翻着白眼，一副泼皮无赖嘴脸。
我只好走过去。
“坐。”他拍拍身边的空座，示意我去坐下。
想了想，我也没讲理，就坐了过去。身体发虚，坐坐也好，生怕什么时候撑不住就倒地上了，人民和组织上交代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宁叔叔奇道：“龙先生，你认识这小子？”
龙先生点点头，笑道：“不但认识，而且每次见到他的时候，这小子都会做点自找麻烦的事。”
虽然是调侃，可眼中的欣赏意味颇足，令宁叔叔不禁多打量了我两眼。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晕倒，感情你就记得我姓苏，名字根本没记住是吧？白瞎我先前还受宠若惊来着。
“苏，苏城。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一遍了么。”
他扶额，“我这人，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我都记不住。姓苏……这倒是个不错的姓。”
宁叔叔呼吸一滞，脸色顿时大变，赶忙起身走到龙先生身边，俯身悄悄说了点什么。
就听龙先生蹙眉回答：“这我也不清楚，目前也只是听说而已，给我消息的那人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总之消息基本可靠，但只凭一个姓，在S市找起来也是大海捞针啊。”
“以龙家的势力……”
“不可。”龙先生摇摇头，神色凝重，“这事务必低调，动作不能太大，越少人知道越好。我想你也清楚，最近S市可不太平，听说许成山这老贼想干笔大的……”
“哼，”龙先生邪邪一声冷笑，眼眸中慵懒不复，顿时尖利如同锋刃，笑道：“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姓许的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联姻这种耍花招的小孩子把戏，以为是过家家么？S市有些东西，他还是动不得的。”
宁叔叔冷汗从鬓边流下，“您的意思是……”
“反正这里也没别人，实话跟你说吧。”饶是洒脱如龙先生，此时也压低了声音，架着二郎腿，大大咧咧仰躺着，道：“S市看似是几方本土势力的博弈，但究其根源，也就是他们的背后势力，其实全都在京城。说的直白点，S市地盘上谁输谁赢，其实还得看京城那边几家的对弈结果。”
比起宁叔叔，我怎么觉得他这话其实是说给我听的？
还是说，我纯粹多心了？
宁叔叔诧异，却同时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一个文雅的男人做起这个动作却丝毫不显怪诞，反倒能让人觉得这个人心中男子汉的嗜血本性没有丝毫的减退，他依旧年轻着，并且对于战斗，热血澎湃。
“您的意思是说，京城那边终于开始有动作了？”
“诶。”龙先生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点到即止，“有些事你自己心里明白就行，没必要说出来。”
“我失言了。”宁叔叔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嘛，每次到中央换届的时候都会有点起伏，但这还是第一次玩的这么大。”龙先生拿起一片桌上洗净切好的苹果片，大喇喇往嘴里塞，咯吱咯吱，囫囵着道：“我想，主要还是因为几家当家的正巧都在这一届里先后嗝儿屁了，所以谁也沉不住气，非要乘着自己还没式微，算算总账才好。世事难料啊，斗了一辈子也没看到结果，自己倒是前仆后继了。真是好笑。”
面对龙先生嘴里的戏谑和调侃，宁叔叔只是沉默，表情严肃，没有半点感到好笑，显然为此忧虑不已。
因为即使是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的我，也能似有若无地感受到其中暗藏的波涛汹涌。
其中涉及到许叔叔的话题，我便仔细留意了一下。听来不是什么好事，但应该也不是什么很坏的局面。不禁为许叔叔和许瑾都捏了一把汗。
“我一直呆在S市，对京城的情况知之甚少。”宁叔叔叹息，苦笑，“没想到才从京城调来两三年，那边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你也不必自责，本来政治这回事就是风云莫测变幻不定的。再说了，你也不是哪一方的人，即使真的哪一方垮台了，也对你没什么坏处。”龙先生依旧吊儿郎当的模样，出言宽慰。
“话虽如此，手下人的小打小闹没什么问题，可一旦京城的本家都出手了，神仙打架，殃及无辜不说，这影响可是全国性的。”宁叔叔丝毫不乐观，眉头紧锁，语气异常沉重。
然后他却又好奇起来：“这么关键的时刻，您不在京城待着，来S市做什么？找人这事，派个信得过的来就好了。”
龙先生却从鼻中挤出一丝冷笑，面冷如霜，“宁局长，你真以为我没有派人来找么，那个家伙……呵，不提他也罢，他奶奶的反骨仔！”
突然的一句脏话让我们都怔了怔，随即苦笑。一直在说严肃的话题，都快忘了面前这主是个什么德行的家伙。
反骨仔，二五仔，说的其实都是同一个意思，就是对背叛者的辱骂性称呼。
看样子这位通天彻地的龙先生也并不是事事都在掌握之中啊，似乎被自己的手下人给背叛了。我在心里偷偷摸摸坏笑，你也有今天啊！
“其实我大可不必自己来，一是不放心别人，我要找的人很重要，亲自来比较有诚意；二是京城最近气氛太紧张，也不太平，我跟家里那位说了声就来了，也就想顺道散散心。”他撇嘴，“我对他们那套政局上的明争暗斗可不感兴趣。”
我倒是觉得你可以把两者颠倒一下，来这边散散心，顺道找找人。
“不过还好，这趟有意外收获。”龙先生恢复了懒散的笑容，说。
“怎么？”
“哈哈，我找到了个合适的小弟，以后等局势稳定了，我想把一些S市的工作交给他来处理。”
“您是说……”空气忽然安静，宁叔叔愣了半秒，继而瞠目结舌地转头望着我。
吓得我缩了缩脖子，只好对他嘿嘿干笑。你们这些大佬谈话讲些我听不懂的东西就算了呗，干嘛莫名其妙就扯到我头上来。
龙先生大笑：“对，你没猜错，就是这小子！”
宁叔叔正想说些什么，那边忽然传来宁安安焦急而欣喜的声音：
“爸爸，快来啊，外婆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