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很晚了，仿佛是应了我们的心情，白天还阳光明媚，此时却开始淅淅沥沥落下了下雨，牛毛细针，密密斜织。
都已经忘了彼此间保持着相依偎的姿态究竟有多久了，也许很久，也许没有很久。直到雨点掉在身上，才意识到时间的逝去。
“时间不早了，回家吧。”我柔声说。
“嗯。”杜小洛答应。
于是我们站起身来，彼此望了一眼，就立刻撇过头去。
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单让人觉得暧昧，更多的是难以面对。
我出门备了伞，而杜小洛分明是空着手来的。我把伞交给她，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笑说：“小洛，你先回去吧，我正好在附近还有事要办，就不……”
话到此处，停住了。因为她拉住了我的手。
“陪我回去吧。”她说，“哪里都不要去，一起就好了。”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渐渐退去。
她很清楚我想做什么，所以要阻止我。
我死死攥紧双拳，咬紧牙关，面色冰冷如霜，但转瞬又换上了笑脸，站在她面前，捧起她的小脸，“怎么，不相信我啊？我就是去办点事，又不是去犯法。”
杜小洛却还是一副不肯让我离开的表情。
我朝天竖起三根手指，“那我发誓，行不行？”
“大叔，”她说，“我觉得很害怕。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我忽然就觉得，冲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杜小洛低着头，慢悠悠说着，“有时候冲动是好事，但更多时候却只能伤害到别人，也会伤害到自己。”
她对上我的眼睛，“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你那样。”
“我……”
“你应该明白这个秘密我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告诉你吧。因为有些事发生过就已经不可改变，人脏了，就永远都洗不干净。”她瑟缩着双手环住自己身体，小脸惨白，惨笑：“只要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不要再让更多人承担这些痛苦了，因为，真的很难受啊……”
“杜小洛！”我急了，扶住她的肩膀，手上的力气不觉使得大了些，她微微眯眼。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没有必要独自承担啊，不论是我，还是犯错的人，都是应该分担这些痛苦的。”我端正了神色，严肃道：“而且我也不想再听见你说什么干净不干净了，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干净的。”
杜小洛呆呆看着我。
下定了决心，我深吸一口气，也不顾周围还有没有人，仰头大声呐喊：“去******，什么处女不处女的，反正女孩子只要长得好看就行了啊——！”
“怎么样？”我竖起大拇指，笑容露齿，“说出真心话就是这么痛快啊。”
“什么怎么样。刚才好像发表了什么很糟糕的宣言呢，难道就不觉得很羞耻吗？”杜小洛却气呼呼的，“还有，最后一句又是什么鬼啊？！”
我苦笑，耸耸肩，“实话实说嘛，再说这都什么年代了，本来就没什么啊。这是上次你在医院的床上问我的，现在我这么回答你。”
再看她，眼角已然泛着泪花。
“喂，大叔，你是笨蛋吗？”杜小洛微微歪着脑袋，笑着流泪，“你真的是个笨蛋啊，超级超级糟糕的笨蛋。”
我把手搭在她的头上，笑了。
“为了你，再糟糕一点也不是不可以啊。”
………………
再三跟杜小洛保证我是真的有事情要做，她才勉强相信，不再强求同行。
把她送到地铁站，微笑挥手，眼看单薄的纤弱女孩子消失在视野中，我便离开了。
转头过去，脸上是无尽的阴寒与戾气。
实际上正如杜小洛所担心的那样，我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就算是我这么脾气好的人，起码也是个男人。
只要是个人，听到这种事情不可能会不怒不可遏的吧——强行夺取了女孩子那么重要的贞洁，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饶恕。
杜小洛居然善良到选择委屈身为受害者的自己，让我觉得不可理解，更令人心生怨恨。
总之，既然让我知道了，那么无论如何，今天这事别想善了。
雨开始变得大了一些，在街上昏黄的灯光的映衬之下，更显得森寒，也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不舒服。
我就这样走在雨里，一步一步，丝毫不曾避让。
“笃笃”，又是那个地方，我敲门。
原本隐约能听见说话声的屋子里明显静了一会儿，气压骤升。
开门的是那个男人，见到门外的我浑身湿漉漉，胸膛起伏剧烈，且面色阴沉如水，也不禁愣了愣。
再然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显露出我看不懂的表情。
“进来吧……”
而我根本就没有那个跟他好好谈话的心情，也不管他想说什么，抬起拳头来就是一拳下去，挥在他左脸上。
“嘭——”
因为毫无防备，加上我这一拳力气使得十成十，揍得他重重闷哼一声，“噔噔噔”接连退了好几步，一时歪倒在地。
闻声而来的韩水云见到这个场面，吓得脸色惨白，失声尖叫起来。
我面无表情，也不管会不会把别人家里踩脏，拖着满是泥水的鞋，大步流星就走进了屋子里，径直坐在了男人身上，一拳又一拳，照直了往上揍，丝毫不留情面。
活了20年，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愤怒到完全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性，脑袋里根本一片空白，只有满腔的怒火等待我去发泄。
眼前的瘦弱男人被我揍得在地上蜷缩着，双手护着头部。
而我怒吼着，喉咙里发出甚至是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声音，他的不反抗更加激发了我的怒意，发疯了一样猛烈捶打。
“住手，住手啊，小苏！我求求你了！”韩水云到底只是个女人，想要拉开我，却又无能为力，只得毫无用处地喊着。
男人的嘴角隐隐渗出血迹，但却丝毫不曾还手，闷着，一声不吭。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有本事你起来跟老子打一架啊，你以为不还手让我揍一顿就可以赎回你犯下的所有罪孽了吗？！
想得美啊，你麻痹的！
而随着我的拳头雨点般坠落，他居然还释怀般的笑了起来。
我累了，渐渐停了手，不断喘着粗气，身上的雨水啪嗒啪嗒滴在地上和他身上。
他在地上仰躺着，艰难睁眼瞧了我一眼，“嘿嘿”就笑了起来。
我拽起他的衣领，冷声问：“你笑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笑而已，笑得很坦然，却又带着三分的惨然。
面对这般态度，我不禁再度怒火中烧，重又红了眼，提起拳头就要再揍他。他闭上眼，一副“随你便”的神态。
“小苏，小苏，你听阿姨说，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韩水云声音颤抖着，慌忙劝我。
我抬头看着她，阴测测，咧嘴笑开了。
她被我吓得后退一步。
“怎么了，心疼了？”我嘲讽着，越说越激动，指着她，声音高昂起来：“那小洛呢，你有没有心疼过她？！你有什么资格当母亲，姓韩的，我告诉你，你他妈没这个资格！”
她跌坐在地，捂着脸，泣不成声。
不再去理会她，我重又将视线落在男人的身上，姓段的还是一副求死的样子，让人越看越火大。
怎么，感觉很愧疚，想一死了之？
好啊，那我成全你！
不管不顾，我继续抡拳，不断砸在他的身上。打死了怎么办已经不是我考虑范围内的事情了，我只是想发泄愤怒而已，不单是我自己的，还有杜小洛的。
因为这种人而毁掉了自己的人生，简直太不值得了。我为她不值。
“去死！去死！你******混蛋！流氓！”打得不够解气，我破口大骂，他依旧默然不语，对我的脏话全盘接下。
正打骂着，房间里，一个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小奶娃探出了身子。
看到自己的爸爸被打了，而母亲坐在一边哭，这孩子也吓得嚎啕大哭了起来，屋子里立刻吵闹了起来。
可紧接着，这孩子抽泣着走到我身边，软绵绵的小拳头就砸在了我的脸上。
“你打爸爸妈妈，你是坏人！”他哭着，大声说。
我脸上一痛，愣住，不自觉的停下手来。
不知怎么的，脑袋一热，虽然没有下重手，但我羞怒交加，一把将他推倒在了地上。这下，孩子哇哇哭得更厉害了。
听到哭声我才懊悔起来，刚才做了很不该做的事情，大人的恩怨，怎么能迁怒于小孩子呢？
然而还不等我说什么，“吱呀——”，身后，门被推开了。
我下意识循声回头，杜小洛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目睹一切，脸上的神情是说不出的失望和悲伤。
“为什么，你明明答应过我的……”看得出她很痛苦，再次踏足这个满是伤心的地方，却又看到了更令人伤心的一幕。
被喜欢和信任的人辜负，大概是她最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
“小洛……”韩水云也惊呆了。
我心中巨震，赶忙放开姓段的男人，走到她面前，慌乱到语无伦次，拼命想要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杜小洛，我是为了你好……”
“啪——”
清脆的巴掌声一时响彻。
我捂着脸，呆呆看向她，满是不可思议，而脸上则是脸上火辣辣的疼。
杜小洛她，居然扇了我一巴掌。
我哆嗦着嘴唇，“为什么……”
杜小洛眼眶里泪光晶莹，却强忍住一滴也没掉下来。
“滚。”
“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让你滚啊！”她闭上眼睛嘶喊出声，泪花纷飞，“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我也没有想过你能做到什么，但是你不要欺骗我，也不要打扰我的家人。苏城，你太过分了，也太自以为是了，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根本就没有从考虑过我！我恨你，再也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呐！”
她颤抖着手，指着门外，几乎是歇斯底里的一声——“滚！”
我哈哈惨笑，摇摇晃晃后退了几步。
是啊，都是我的错嘛，我这么自私，不管是不是关心你，是不是想替你出气是不是，想要了解你，全都是我自说自话，你从来就没有这么要求过。
我真是个大笨蛋，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好，我走，走就是了。
感觉不到自己双脚的存在，机械一样地运动着，我觉得自己的魂已经全都飘散到不知哪里去了，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再见到你。”擦肩而过时，杜小洛说。
我侧头看了她一眼，居然绝情到这个地步？
她低着头，肩膀耸动，再没说话。
我笑笑，摔门而去。
外面，雨下得好像比来时更大了。
夜漫长得让人觉得害怕，我站在街上愣愣出神，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甚至不知道身处何地。
随便靠着一面墙就坐了下来。
哪里都不想去了，也什么都不想再去思考。
我闭上眼，干脆睡一觉吧，一整天什么都没吃，也不觉得饿，但是真的挺不住了，好累啊。
埋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