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飘飘落落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雪后初霁，世界一片银装素裹，空气无比清新，微风拂过，鼻尖甚至能闻出一丝清爽香甜的气息。
城西那连绵的群山上也落了一层银白，树枝结满冰挂，仿佛童话世界的纯净安宁。某家医院就建立在城西的半山腰上。
一个男人已经在医院门口徘徊许久。进去又出来，来来回回很多次，紧蹙的眉心凝结着犹豫和哀愁。
最后一次，他终于下定决心进了门诊。医生是个干练温和的中年女性，有些惊异的打量着他。
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只是神情略有萧索，身形高大却瘦削，但他这种苍白忧郁的面容，深邃哀伤的眼眸，也可以吸引不少女孩子吧。
他礼貌的鞠了个躬，“请问是Dr.吴吗？”
吴博士扶了扶眼镜，轻轻点头。
翻了翻他的病历，上面一片空白，这个男人从没有过在心理诊室进行诊疗的历史。
“裴翊？”
“是。”
“坐吧。”
裴翊按照吴博士的指示，坐在一张宽敞舒适的躺椅上。屋里若有若无薰衣草的精油香，让他神经放松了不少。
连日来的紧张让他疲惫不堪，此时只觉得倦意袭来，他眼皮沉沉的，挣扎了几下，还是缓缓闭上。
他很需要好好睡一觉。
吴博士耐心在一旁等待，她知道这种求医者，心理负担极重，就算睡也睡不过半个小时。果然，分针刚走过二十个格子，裴翊猛然惊醒，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坐直身子，像是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绝望的喘息。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惊恐、哀伤，种种情绪在他眼中杂糅纠结。
“梦见什么了？”吴博士问。
裴翊不说话，许久，只向她恳求一杯水。
他端着水杯，水的温热让他情绪微微平缓。
“我梦见我杀了人……”裴翊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梦见我掐着她的脖子，差点把她从楼顶推下去……之后她在一片火海之中，叫声很凄厉，被火烧的不成人形……”
吴博士认真做着记录，她微微皱眉，复又打量裴翊一眼，心中有隐隐不安。
这样文质彬彬的人，怎么都不可能跟罪犯挂上钩。
“然后呢？”她引导他继续说，“你看清那个人的模样了吗？”
裴翊苦笑一下，用手抵着头，表情痛苦。
那个人的模样时时刻刻在他脑海中旋转，像鬼魂一样，让他一刻都不得安生。
自从在警局里跟颜欢见过最后一面，这段日子，他一直饱受这种煎熬，甚至在跟裴安安上床的时候，他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全神贯注。做到一半，他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裴安安越来越看不起他。
他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夹道，进退两难。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甚至差点变成杀人犯，到最后却还是要被她责怪，被她轻视。
裴安安要除掉颜欢的决心无人可以动摇，而他的良心告诉他，他不能再当她的刽子手。
“我不想再伤害那个女孩……”裴翊垂下头，无力的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我对她的感觉就不一样。”
“那种感觉不像男女之情，可我总有一种想保护她的冲动。”他抱着头，“所以我现在很痛苦，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背叛了安安……我不能失去安安的……”
“人的感情分为很多种，”吴博士说，“你对那个女孩的好感，并不是爱情，可能只是出于你内心的愧疚。你刚刚也说过，你差点害了她。”
“这说明你的本质并不坏，你会感到羞愧、内疚，你会阻止悲剧继续发生，这是好的一面。”
“可我处理不好安安和她的关系。”裴翊眼中透着无助，“事情有些复杂……她们两个，根本不可能相安无事。”
“那么你的选择呢？”
“我的？”
“对，”吴博士淡淡的看着他，“你今天来我这里并不是想忏悔，只是通过述说，来减轻一下心理负担的，我说的没错吧？”
裴翊想了想，没法否认。吴博士的眼睛似乎有看穿一切的力量。
“所以你终究还是会在她们两个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的。”
吴博士轻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卡片。
“世上有很多事并不能两全其美。”她说，“我觉得你对我还隐瞒了一些事……不过没关系，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逼你说。只不过你的隐瞒，多少会对我的判断有些影响。现在我们先来做一个测试。”
每张卡片都一分为二，有的画着水果，有的是日常用品。“这是一个最简单的测试，”吴博士解释，“或许你平时在杂志上也可以见到。下面我问你问题，你只需要二选一，记住，要凭直觉，不假思索的说出来。”
裴翊吞了吞口水，点了点头。
他坐直身子，显得有些紧张，眼睛一直盯着吴博士的嘴唇。
“苹果还是草莓？”
“草莓。”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了第一个。
接下来的第二个第三个，也是这样回答，不经大脑。裴翊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下。
吴博士连问了二十几个，他都是凭直觉作答。这种回答方式在这一刻已然成了惯性。
“裴安安还是颜欢？”
吴博士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裴翊毫无防备，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个名字，“裴安安。”
说完之后他自己愣了一下，心跳猛然加速，吴博士淡然的表情落在他眼底，他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这个答案在情理之中，意料之中，却让他感到难以自抑的痛苦，好像生生剁掉他一只手那样痛。
“答案很明显了。”吴博士收起卡片，“你在乎的人从来没有变过。”
“只是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女孩跟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你接下来要怎样对付她。但是裴翊，你骗不了你自己的心，你还是会遵从你爱的那个人的意愿，为她做任何事情……”她颇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
裴翊闭起眼睛，脸色越发苍白。颜欢的音容笑貌渐渐从他脑海里淡出，他的心慢慢变的坚硬。
他想起裴安安在他怀中的温香软玉，想起她的脆弱。想起，只要颜欢捅破那个秘密，她所拥有的一切就会灰飞烟灭。
他当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不能让她崩溃……他咬咬牙，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坚持到底，就像医生刚刚说的那样，无论好事还是坏事，他都要为她义无反顾。
“不好了不好了，快来帮忙——”
安静的走廊突然变的嘈杂，裴翊和吴博士几乎同时朝外望过去。
一个小护士无意间撞开门，神情慌张，又匆匆退了出去。吴博士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小护士慌忙解释，“上次就诊在刘医生门诊里的那位裴太太今天来复诊，本来好好的，可突然间发病了，见人就抓就咬，情况很严重！”
“裴太太？”裴翊心里一惊，“难道是我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