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是个麻烦人物——这是所有认识她的人所有的共识。
从外表来看，只是一位稍显清秀的普通女子高中生。
但是偶尔和她说过话的人会发现，难以和她沟通。
并非听不见、也不是看不到。
老师布置的作业会好好完成，无法逃避的活动也会去参加。
但是千秋却很少会对除此之外的事情做出反应。
同学的搭话、老师的关心，这些包含善意的行为完全不被她看在眼里。
一个月前的我也曾试图接近千秋，而她的回应方式也和对其他人一样。
无视，与无言。
那时的我，也因为被人无视感到不快。
目睹过千秋与并不存在的某人交谈之后的现在、我已经对这件事释怀了。
能够听见、也能够看到，她的心、却没有在这里。
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并不存在的“某人”身上，余留的些许精力则帮她接收诸如“开学典礼”这种非处理不可的事务。
这样的千秋，只要将它当成以特定的姿势趴在桌子上的一座人形雕像就好。
带头欺负千秋的林颖死掉之后、班上的同学也确实是这样处理和千秋的关系。
然而——
这仅仅适用于平常状态下的千秋。
“小柏同学、最近有什么比较火的流行音乐推荐给我吗？”
课间操准备时间，丝毫不在意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怪异视线，千秋饶有兴致地拍了拍坐在她前面的平小柏肩膀。
“既然直呼‘小柏’的名字，就不用加上‘同学’这两个字了啊......”
平小柏耸了耸肩，说：
“最近KellyClarkson的《BecauseofYou》挺火，不过我个人还是更喜欢V.K克的曲子。”
“V.K克吗...我比较喜欢《没有出口的迷宫》。”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下意识插嘴，结果引得平小柏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
怎么了？
我挑了挑眉头，却见平小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说：
“我的口味和大家稍微有些不一样，没想到还会有其它人和我一样——”
“...因为我各种类型的音乐都会听嘛。”
虽然其中有一大半是为了赶流行、以此增加和其他人的交谈话题。
“那也很奇怪了，听说过V.K克的人基本都只能提起成名的《琴之翼》，没想到《迷宫》这首相对偏门的曲子也会有人和我一样喜欢...”
小声念叨着这些话，平小柏重新回过头、看向依然保持着往前凑姿势的千秋。
“如果你喜欢钢琴曲的话，V.K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样啊——”
千秋点了点头，从抽屉中拿出一本黑色的笔记本，一边点头一边将V.K克的名字写上去。
“那接下来，小柏你的生日在几月份？”
顺势将称呼换成“小柏”的千秋没有放下手中的纸笔，好奇地问道。
“你是查户口的喔？”
平小柏翻了个白眼，干脆转过身去、面对千秋，说：
“问这种事又是为了什么？”
“测测你的恋爱运！”
千秋用笔撑着下巴，将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
坐在她左上角的我稍稍偏了偏头，便看到那上面写的是少女向杂志上经常会看到的星座占卜。
“才刚过去不久的四月末。”
大概是猜到了千秋的用意，平小柏干脆将大致的日期也说了出来。
“也就是金牛座了。”
千秋点了点头，转向我这边，问道：
“班长你呢？”
“为什么要扯上我？”
我不明所以地看了千秋一眼，却发现就连平小柏也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星座占卜什么的，只是说些容易混肴视听的话装神弄鬼、压根就没有可信度吧？”
“就是因为这样，你这位副会长大人才会到了现在都没有女朋友哦？”
平小柏冷不丁地将话题引到了我身上。
“我们可还是学生，学业才是最重要的吧？”
用这种理所当然的借口来糊弄平小柏，得到的回应也和我猜想的差不多。
“所以说，太认真也是不行的呀——”
作出这种不明所以的感叹，平小柏说：
“林西的生日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好歹也是学生会书记，偶尔有机会偷瞄一眼********库就能看到了吧？”
滥用职权的书记随口解释完，便将脸凑到千秋的笔记本附近。
“十二月末的摩羯座...和金牛座...”
在笔记本上画了两个圈，千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来对你来说，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恋爱得分九十五分，加把劲就有可能成功喔？”
“是这样吗？”
眼看这两人凑到一块、就要继续女生间的话题，听到耳朵都快生茧的运动员进行曲及时响起。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离开教室。
现在再说或许有些晚了，但我其实一直不怎么喜欢吵闹的环境。
出门上学的路上、课间休息的教室、中午拥挤的食堂——作为学生的我根本无法避开这些场所。
更重要的是，吵闹代表人多。而人多的场合，又是我锻炼自己的社交能力、成长为“优秀的大人”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说到底，通往成长的路、不论社交还是学习，在这个过程必定都是痛苦的。”
教学楼屋顶的天台上，妄自导出这个结论的我背靠着水塔，视线越过护栏前的小小花瓶、落在了稍微有些距离的操场上。
第二节课的课间操，是所有学生都必须到场的每日活动。
此时的操场，也聚集了不少排列整齐的学生。
在运动员进行曲播放的同时，进入操场的学生仍然在不停增加。
幸运的是，我不在其中。
能够与其它人交流的上学、课间乃至食堂，是我每日必不可少的功课，但像课间操这种对我毫无益处的活动当然是能免则免。
有足够我选择的余地，便是“优秀大人”的特权——
“你还真是毫无愧疚地行使你的特权啊。”
在我惬意地眯起眼睛，想要放松一下这些天积累起来的疲惫时，疲惫的根源便出现了。
“哒哒哒——”
千秋沿着水塔的梯子爬上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为什么不去做课间操？”
难得的放松时间被打扰，我的语气也跟着变得恶劣的一些。
突如其来的访客却并不介意我的质问，大大方方地来到我身边、用和我相同的姿势背靠水塔坐下。
“这当然是多亏老师和学校里各位的温柔啦。”
说着这种话的千秋偏头看着我，脸上见不到丝毫因这份温柔诞生的感动。
“...你还真是个别扭的家伙。”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稍微收拾下心情，重新看向千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学校已经封锁了所有教学楼的屋顶吧？”
上个学期，三年级的某位学姐在这栋教学楼顶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从那时起、学校便将所有校舍的顶楼大门挂上了锁。我之所以能进来，还是因为那些锁的钥匙是由学生会管理。
“我是想着会不会有人来祭奠那位学姐——”
千秋看了眼护栏边插着一束鲜花的玻璃瓶，说。
“然后碰巧见到了我？”
我眨了眨眼睛，如果只是偶遇、我还能继续以“休息模式”的林西来和她闲聊。
“说不上碰巧，反正不管哪天过来、你都会在这里。”
“......”
想给千秋找个台阶、却被她自己直接否认掉。
这样一来，我就只能转变成“工作模式”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
将斜靠在水塔上的身体坐直，我认真地询问千秋。
扔给我的回复却比“休息模式”的我还要慵懒。
“闲聊...或者说唠嗑？”
回答我问题的同时，千秋不停改换靠在水塔上的姿势，调整了好一会、才摆出一个加强版的“葛优躺”。
...所以我才说，这家伙不管性格怎么变化、都是个让人头疼的麻烦人物。
“和班上的同学搞好关系不是很正常嘛。”
千秋无视我嫌弃的眼神，用实在称不上雅观的姿势说着一本正经的话。
“要是听见‘千秋’说了这种话，班上的大家肯定会笑得前俯后仰吧？”
以前的千秋在班上很受欢迎。
乐观开朗、幽默感十足的优等生。
无论男生还是和女生，都能处得来。
现在的千秋，却已经站在学校这个“小社会”的边缘地带。
其实...
即便发生过那件事、她只要真正想建立人际关系，肯定会获得成功。
——再不济，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被人当成空气的境地。
但与现在这个千秋不同的另一个她，却是只会跟空气朋友说话的怪胎。
只要那家伙存在，千秋便不可能交到真正的朋友。
“毕竟人的想法总是难以琢磨。”
主语不明的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班上同学。
千秋将视线从操场和花束之间收回，转过头时、视线正好和我交触在一起。
长长的睫毛、漆黑的眼眸，倒映在这双漂亮眼瞳之中的，除了自己、再也见不到其它。
曾听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四目相对的这一刻、许是我无意间开了自己的窗，让躲藏在另一扇窗户里的千秋看到我那不知为何物的真实。
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千秋，在这一刻依然维持慵懒语气，却说出了超乎我意料之外的话。
“其实我...有一个秘密。”
说着这句话的千秋身体开始往我这边靠近。
直视着我的眼睛仿佛一个漩涡，让人始终无法挪开视线。
结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千秋稍显消瘦的脸已经近在眼前。
少女略带芬芳的吐息在我脸上留下淡淡的感触，说出口的话、却如同一根尖刺，深深扎根到我心里。
那是...
“我只是...”
“名为‘千秋’的，幽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