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水泥房里，学校教室的课桌上摆着一盏老式台灯，昏黄的光芒照亮一小片范围，光芒没有辐射到的区域则为黑暗。
明亮处，有我、有周简、课桌台灯水泥廊柱，以及一具被强行塞进废旧轮胎中的扭曲尸体。
当周简朝黑暗中伸出手时，我才发现原来在我看不清楚的地方、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
看着周简拿起台灯、灯光摇曳间照亮那一处的空间，我情不自禁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光芒波及之处、与课桌配套的铁管椅上，是一言不发的千秋。
薄薄的嘴唇、好看的眉眼，以及肩头似乎没有好好梳理、看上去乱糟糟的黑发。
呆滞的神情便是在傍晚的教室刚唤醒她时、也难以看到。
千秋就这样静静坐在椅子上，黑色的眸子仿佛连光芒都能吸引进去的泥沼，一片黑暗、抑或空白空虚。
然后在周简照亮这一处之前、她一直都以这样的姿态坐在黑暗之中。
——没有星星的夜晚，黑暗中的手会伸往何处？
没来由地想起最喜欢的一句歌词，情绪却完全没办法变得平静。
这样的千秋，我曾经见过。
被不断逼近的现实压垮、在难以喘息的水潭中溺亡，孤身站在黑暗之中、就连逃避也无法做到的可悲残渣——
这才是，属于“千秋”的真实。
我不愿看见的，绝望。
“为什么...？”
一年前的某天夜晚，跨过阳台间的短短一线、来到千秋面前的我，说了和曾经对我伸出手的她同样的话。
自此，千秋变得不再是千秋。
以逃避掩盖痛楚，用遗忘替代铭记。
即便这是虚假之物，那也是名为“千秋”的存在在黑暗中顽强挣扎的结果。
是不能、也绝不该被人破坏的防御。
但是...
“你做了什么？”
看着那个仿佛失了魂的少女，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变得尖锐起来。
明明应该冷静应对，被粗绳捆住的双手却开始拼命挣扎。
千秋变成狂躁、难以理喻、极度不正常的状态之后，我一直在暗中观察她。
前任班主任的嘱托只是一个借口。
在更早之前，我便一直注视着她。
对空空如也的我而言，千秋就某种意义来说、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如果说“幸福的背景是不幸”，那千秋的“不正常”，便是我维持“正常”的背景墙。
然后现在，那份“不正常”已经被破坏殆尽。
而无法理解这件事的男人，正一脸愉悦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这还真是有趣的反应。”
摘掉鼻梁上的眼镜、露出笑容的周简便仿佛找到新玩具的孩子。
“这家伙，坏掉了对吧？”
指着千秋的手指因为亢奋开始颤抖。
“那其实，是我的功劳哦？”
表彰自我的模样也让人感到厌恶。
前些天一本正经的老师面具在这一刻消失无形，剩下的、是一只以别人的痛苦作为食粮的怪物。
周简将台灯放在地上，自下而上的灯光让他看上去更像面目可憎的妖怪。
这只妖怪一手握住千秋纤细的下巴，刺耳的笑声在整个房间中回荡。
“一年前，将这家伙的双亲杀掉的人是我。”
恶毒的言语，让双目呆滞的少女双眼流下一行泪水。
却也仅仅是落泪而已。
这种状态的千秋，是一株除了呼吸什么都不会的植物。
“然后这家伙，果然也是虚有徒表的假货！”
亢奋的声音，如一柄刺在胸口的剑。
纵使少女没有反应，也足以点燃我心中的怒火。
“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她的什么？”
说出这种脑残粉般的话，怒气上涌的我就连思考辞措都做不到。
但这确实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被父亲从昏暗的地下室带出来、关在阁楼的时候，透过小孔映入眼帘的、是对面房间总喜欢在窗前书桌上看书的女孩。
无论何时，她都跟我所知晓的那个温和、热情、优秀、耀眼的“千秋”没有差别。
某个事件结束之后，独自一人住在家里的我时常会透过只开了一条缝的窗帘看着对面的房间。
我从那扇窗里，看到过她的笑颜，见到过她的泪水、也明白了她的困倦和喜悦。
如果说我所知晓的一切全部是演技，那能将“完美”扮演到这种程度的千秋，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也已经是完美。
若不是入室抢劫案的发生，千秋的完美肯定会就这样延续下去。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升上高中、以优秀的成绩考上数一数二的大学，以优异的成绩继续升学、成为博士，抑或毕业之后进入某个大企业、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认可、踏上辉煌的人生道路。
虽说这只是预测，但我毫不怀疑千秋能做到这一地步。
因为她...
至少完好的她，是最贴合“完美”一词的存在。
然后现在，事件的元凶正站在我面前，看着双目空洞的少女手舞足蹈地主张自己的正义。
“这家伙，千秋的‘完美’，是经过伪装的假象。”
指着千秋如此声张的周简。
但是...
“不对。”
脱口而出这不容置疑的声音，就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和我遇到的其它人一样，嘴上说着好听的话、心里其实根本没这么想。”
“不对。”
紧皱的眉头、无处言说的愤怒，随之而来的，还有沉寂了许久的黑暗。
“无法看穿虚假的面具，只是因为你对她还不够了解。”
“不对。”
如果承认了这一点，那我这几年来所做的一切，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然而掌握了决定性证据的那个人，根本不会体谅我的心情。
因为一直被我隐而不见的真相，便是在周简扮作强盗潜入、杀死千秋父母的那一日。
千秋她...
“逃跑了！”
周简热切的声音，以及听到周简的话、肩膀颤抖的少女，生生将我的幻想撕扯成碎片。
伴随真相呈现在我面前的，还有那个傍晚见到的、身上沾染鲜血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