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班上女生口中听到林颖烧毁千秋心爱之物的隔天周六,我一大早就出了门。
为了调查和千秋有关的事情,我拜托在警察局上班的表姐帮我约了她的朋友、小镇医院唯一一位心理医生。
千秋曾经患上过严重的精神疾病,在医院的精神科系待了差不多半个月。
那时接手她的医生便是今天我预约的这位医生。
治疗的详情我不怎么清楚,但是要想了解千秋的精神状态、从这位医生入手应该是最简单的方法。
“无可奉告。”
二十分钟之后,坐在医院办公室里的我被面前将白大褂穿得像随时可能拿出螺丝刀的研究人员的医生狠狠瞪了一眼。
“就算你是林名的弟弟,我也不能随便泄露她的个人隐私。”
说了这种理所当然的话之后,对方连给我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打算请我离开。
如果在这里退缩,那这个案件的线索便会就此中断。
虽然就我的立场而言,放手不管完全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知晓身边可能潜伏着一个杀人魔、特别是这家伙还是脑子不太正常的那种危险等级Max的杀人魔,我再怎么乐天也不能安然入睡。
“我有一些关于千秋的事情希望你能知道。”
我摆出严肃的表情看着余钰,希望能让她感觉到事情的严重,但是这样的自己在她眼中似乎只是个装模作样的小鬼,给予我的回答依旧是一句轻佻的“什么事”。
——“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轻松随意的态度向我传达着这句没有说出口的心声。
但是姑且没有再继续赶我离开。
这一次小小的胜利,至少给我制造了一次机会。
我回头看着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见到这一幕的余钰笑着说:
“放心吧,今天上午没有其它预约。”
——既然如此。
我压低声音,以只有我和余钰医生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出了这些天一直困扰着我的这件事。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千秋就是杀死林颖的凶手。”
反锁大门、拉上窗帘,从抽屉里拿出一副黑框眼镜,余钰医生将先前的随性态度全部收了起来。
直到现在,她才开始重视自己朋友介绍过来的表弟。
“...名姐在你们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
我忍不住吐槽表姐明明是个警察,她的介绍反倒让我被医生当成可疑人士加以戒备这件事。
余钰医生想了想,说:
“整天游手好闲的公职人员?”
“作为大人来说这也太悲惨了吧!”
这个一年时间未见的表姐现在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稍微担心了一把长辈的前途,我擦掉额头上的冷汗,重新看向改变态度的余钰医生。
从言辞举止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来看,这个人毫无疑问是已经进入社会好几年的可靠成年人。
然而光凭难以分辨真实年纪的面容,很容易就会将她当成刚从大学毕业、来到医院不久的实习生。
和这样的对象说话,即便明知她既然和我的表姐是同一届毕业生、年纪便应该相差不大,也依然会因为她身上淡淡的芬芳感到紧张。
“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大概看出了我的拘谨,余钰医生指了指办公桌旁的一张椅子,示意我先坐。
“现在我还只知道你是林名的表弟。”
“除此之外,你的名字、以及你和千秋的关系,我全部都不知道。”
坐到椅子上,和余钰医生隔着桌子面对面的我将上衣口袋里的学生证拿出来。
“我是和千秋同班的同学林西,因为班长的职务受班主任嘱托、照顾她在学校的生活。”
虽然说让我照顾,但整天只会埋头睡觉的千秋实在是没什么能让我照顾的地方。
“也就是‘热心班长’的角色,对吧?”
余钰医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话说“‘热心班长’的角色”这种说法是不是有点奇怪?
稍微有些介意对方言辞的我点了点头,说:
“大致上是这样。”
在余钰医生点头的同时,我开始将从表姐那边听过来的、三周之前那个事件的详细情况复叙了一遍。
“从尸体的检查来看,与我同班的林颖在失踪的那天晚上就已经遇害。”
“然后那晚,我在出门去便利店、路过后来发现尸体的河堤时,遇到了身上沾满血的千秋。”
到这个部分为止,是有可能证明千秋是凶手的目击情报。
然后...
“关于那个受害人林颖,其实曾经散播过关于千秋病情的谣言。”
“而且在之后还联手欺负过她——”
等我将案件发生以来我所了解到的事情全部说完,余钰医生才缓缓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你怀疑那孩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呢。”
起身打开办公室一侧的书柜玻璃,稍微翻找了一下,余钰医生抽出一本稍微有些年月的旧书放到我手上。
看到这本书的名字,我才想起来学生时代的表姐书桌上也有过一本相同的书。
那是立志要当警察的表姐当时经常参考的《犯罪心理学》。
翻开这本稍显陈旧的书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书上满满的笔记。
专攻心理学的余钰医生,却在犯罪心理这一方面花费过不少的心思。
“既然是同学,那你应该知道一年前、发生在千秋身上的事情吧?”
“当然知道。”
因为那也是我将千秋视为犯罪嫌疑人的理由之一——
在我将手中的《犯罪心理学》翻到留下书签的那一页时,看到的正是如我所想的内容。
曾经被卷入过诸如抢劫、绑架监禁等案件中的人,在日后从“被害人”的身份转变成“施暴者”的比例远比普通人变成犯罪者的比例要高。
“虽说这有一个人口基数的问题在内,但曾经目睹过暴力的人,心性和价值观因为那些事件的影响而改变、最终走上犯罪的道路,这确实是普遍存在于“受害者”身上的问题。”
“即使没有心性大变,仅是曾经卷入过事件,便有可能被周围的人当成“异类”来看待。”
“哪怕只是对“受害人”的怜悯,也会让他们感觉到自己与其他人的差异。”
这是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切身体验过的事。
所以从那种案件中幸存下来的千秋、在精神不安定的某一天,残忍地杀死了自己的“敌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即便在他人看来这是不对等的伤害级别,就她本人而言,那却是唯一能回报别人“恶意”的方式。
因为现在的她已经,失去了愿意保护、珍视她的人。
比起“伤害”,这样的行为或许更贴近于“过度防卫”?
“这样看来,千秋果然...”
“不对。”
就在我打算肯定自己的猜想时,余钰医生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虽然书上有这样说,但这没办法套用到千秋身上。”
“那孩子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毫不动摇的眼神,便仿佛孩子失手打破了窗户、被人家找上门来的时候选择相信自家孩子的母亲一般。
“受到伤害的人,因为只有自己被特别对待的焦虑、转而将自己的痛苦以暴力的方式施加到别人身上只是其中一种情况。”
说着,她缓缓指向夹了书签的那两页书页的另外一处。
那是曾经的余钰医生用红笔特地标注在一旁的文字。
“正是因为知晓暴力的恐怖,他们才会变得比任何人都温柔。”
“......”
比任何人都温柔的见解,一如写下这句话的人脸上足以温暖人心的笑容。
但是...正因为我曾被那本书上所描绘的破坏欲支配过,才会比谁都清楚。
温柔什么的,对我们而言...
真的只是遥不可及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