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父亲而言,母亲的死、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弭平的伤痕。
为了忘记母亲,他将自己沉浸在酒精中。
然而一旦见到我,即使在喝醉的状态之下、他也会想起母亲。
让他回忆这件事的我,更是夺走他心爱之人的元凶。
而他对待仇人的方式,也最是简单粗暴。
在我伸手接过父亲手中皱巴巴的纸币时、那只比我更有力的手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不要什么事都等到我开口才去做。”
捕获猎物、愤怒与厌恶尽皆消失不见,重回平静的男人脸上浮现出掌握一切的自信。
对于失去母亲、失去工作的父亲而言,这是唯一能彰显他作为一家之主威严的时刻。
作为这脆弱尊严牺牲品的我,则会与已经过去的无数个日子那样、承受与那份尊严完全不对等的暴力。
抓住我手腕的大手一把将我拉到桌前,即便早有防备、肚子撞到桌子依然让我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在我来到那个家之后,父亲除了像现在这样以不同的理由向我找茬、把自己的悲痛与愤怒以暴力的方式宣泄出来之外,便只会让自己沉浸在酒精带来的短暂美好之中。
一把将我推搡在地,从沙发上起身的父亲绕过桌子,蹲在我身前时、厚重的手掌毫不留情地在脸上烙上火热的印记。
大概是看不爽我倒在地上的模样,父亲一手抓着我的衣领、另一只手抓住肩膀,将我的身体提起来、固定住,随之而来的便是特地错开容易被人看出伤痕的脸、瞄准胸口的重重一脚。
值得庆幸的是,我不是女生,否则用头发来固定、这样的攻击产生的力量会不会让我的头皮跟着胸口发出惨叫。
在疼痛降临之前、几近窒息的眩晕抢先隔绝了我的痛觉。
等到恢复感知,最强烈的疼痛已经过去。
“这只是为了让你记住这个教训。”
末了,这个男人还不忘说上这样一句也不知说给谁听的辩解。
从地上爬起来的我既没有哭喊也没有吵闹,因为过去的无数个日子告诉我这么做只会受到更严厉的对待。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在洗手间处理了一下印上脚印的t恤,离开家时、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被我从脑海中清扫出去。
像这样短暂的殴打对我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基本上只要喝完酒,父亲就会拿我当他的人肉沙包。
遇到像是忘记买酒这种事,他基本都会大发脾气,有时候还会用上他珍藏起来、专门用来教训我的皮带。
与那样的疼痛比起来,今天这种程度真的不值一提。
到便利商店买了装满整个塑料购物袋的酒,在新人店员担心的目光下回到家。
傍晚或者大半夜跑出来买酒对我来说便如同小学时期的家庭作业一样正常,但是出门时偶尔会有被父亲殴打时的淤青或者伤痕处理不得当被人看见。
之前的店员刚发现的那些天也会和现在这个一样用同情的目光看我,但是时间一久、便会将这当成正常情况无视。
对我来说,他们的不理不问反而更值得感激。
曾经有怀疑我被虐待的邻居来到我家、跟我父亲谈了十多分钟。
反复解释“我们父子感情很好”无果的父亲将正在卧室睡觉的我弄醒,在回答完邻居“是不是经常被打”的问题、离开我家之后,那个男人用比平时凶狠数倍的势头、在我身上留下了更多伤痕。
这种在廉价同情心驱使下毫无计划的行为比起帮助,反而对我造成了更多的伤害。
——说到底,选择做这种事的邻居也不过是想要得到作出“善举”的成就感,这是比起只会观望或者嘴上关心我的店员在伪善的路上走得更远的另一种罪恶。
把酒放在父亲面前的桌子上,回到书桌前的我继续做还未完成的作业。
小学时代的我,曾在老师的劝说下试图向他人求助。
然而即便儿童保护机构介入,也依然没办法将我和父亲分开。
——这就叫父子情深吧?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连同叹息一齐消失在宛如漩涡般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