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夜析大步走在颜府的小径之上,心中却并不如脸上那样平静。
那****来到荷露院,却见院门大敞四开,其内无人看守,便知事情不好。当下就飞奔了进去,便看见一个形貌俱丑的粗矮男子正在解颜染的外衫。
他心头似是被人刺了一刀,当下便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一剑生生将那男子刺穿了。
君家家训,君氏男儿只能在战场上斩杀敌人,不可在民间杀人,他以前从未违背过此令。然而他站在那里,看见那男子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血迹横流,心中竟无端的产生了一种痛快解恨的感觉。
地上的血迹蜿蜒一片,连之前被扔在地上的银钗也被染的红透了。他便将那银钗细细擦净,放入怀中,又上前想要将她扶上榻去。
谁料她虽然意识模糊,却似是知道自己不是恶人,竟向自己的怀里扑了过来。他看她面色迷蒙,心知不妥,可竟然鬼使神差的并没有推开。
她紧紧的贴着自己,那微薄的衣衫却也挡不住那玲珑的曲线和那微热的体温。她突然从朱唇之中沁出几声妖娆的呻吟来,等到她的红唇紧贴到自己的唇上,他竟一动也不敢动,任她随意索求。待她似有察觉,一时躲闪开来,他已经沉醉在那滋味之中,主动覆上了那朵柔软的樱唇来。
过了许久,她悠悠转醒,他怕自己满身鲜血的样子惊吓到她,便从身上掏出一颗鱼露丸给她喂下。鱼露丸不仅可解百毒,还可凝神静气,助她安眠。
见她安然入梦,他当下便替她又理好了外衫。只是女子的服饰着实繁琐,她衣带上的结他扎了又扎,却始终不得其法。万般无奈之下,他也只得随意的打了个中规中矩的形状。他自然也发现了自己一时不慎,竟弄伤了她的唇角。只是此时,院中突然传来人声,他听出正是她平日贴身的丫鬟,便立刻抗了那尸体,匆匆离开了。
他知道颜染当时已经神志不清,恐怕醒来会惊惶不已。便第二日赶来颜府吊唁,也顺便将实情告知于她。却没想到被颜娇和颜敏撞见两人私语,只得无功而返。他来不及等待黑夜,又在今日匆匆而来,便也是为了向她说明此事,让她心安。至于颜铭远见到自己时讶异的样子,他已经毫不在意了。
半日之后,荷露院中。
“什么,你说鹤大夫是被上官墨带走了?”颜染望着眼前的君夜析,惊声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已经比上官墨早一步找到了鹤大夫。怎么鹤大夫却又进了四皇子府?
“听说是四皇子府的一个侍妾得了怪病,有人向四皇子举荐了鹤大夫。四皇子便派人将鹤大夫和他的家眷一同接进了四皇子府。”君夜析轻声说道。上官墨看起来并不像深情之人,却为了一个侍妾做到如此,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侍妾?”颜染在口中轻声念道。此时的四皇子便只有一个侍妾,就是他之前的贴身大丫鬟薛淑华,日后深受宠爱的薛侧妃。可她素来身体康健,从未听说过她得过什么怪病啊。
她正低头冥想,一旁的君夜析却淡淡的说道:“她似是有了身孕,因胎象不稳,太医都束手无策。有人向她推荐了鹤大夫,说他手中有几道前朝御方,可以保住胎儿。”
“什么?你说她怀孕了?”颜染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在高门世家之中,若是尚未娶亲的少爷先有了庶子庶女,是让人避忌的事情。可是在皇家便又有所不同。皇室本就血脉珍稀,自然希望早日开枝散叶、子孙兴旺。现在众皇子皆都没有子嗣,若是薛淑华真的能够一举得男,那孩子纵然是丫鬟所生,却也是圣上所得的第一个孙子,连上官墨的地位也可以水涨船高。怪不得他为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突然掳走了鹤大夫全家。
只是前世之中,薛淑华可从未孕育过子嗣,今生怎么会突然有孕了呢?莫非在她逆天改命之际,其他地方也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化?颜染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孟淑华腹中的孩子又是来自何处?
眼下鹤大夫最终还是进了死皇子府,落在了上官墨手上。她煞费苦心,兜兜转转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原点,难道今生凉州城的疫病依旧是上官墨通向太子之位的青云梯,在凉州城惨死便是舅舅两世的宿命吗?不,不可以。
她掌心的旧伤被紧攥的指尖又刺破了,可她恍若不觉,只觉得心中发冷,口中溢起一片苦涩之味。
君夜析看她面色变幻,眉头紧皱,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的出言问道:“鹤大夫自从进了四皇子府便被牢牢的看守了起来,每日除了给那侍妾看诊熬药,不能出屋门半步。四皇子府戒备森严,若想要把他从中弄出来,确实十分棘手。你那远方舅舅得的是什么重病?我也认得几位名医妙手,有一位还是刚刚从太医署中退下来的资深太医。若是你有需要,我便立刻上门请他前往凉州城为你舅舅看诊。”
她在心中苦笑:前世凉州城瘟疫四起之时,圣上也曾命令太医署斟酌着开了几个治病的方子,然而事实证明,那些方子毫无用处。这些太医从无治疗疫病的经验,连疫病病人也并未见过一个。
而鹤大夫的祖辈正是因为曾在咸阳城平过疫病,才被前朝皇室收揽了过去,鹤大夫手中的五苓散也正是出自于此。
不过上官墨竟然仓促的抓了鹤大夫为孟淑华保胎?看来孟淑华的情况着实不妙,连他这种向来淡定自若的人都已经病急乱投医了。
她垂下了眼帘,避而不答他的问题,只是蹙着眉轻声问道:“若是鹤大夫治不好四皇子侍妾的病,可会很快被放出来?”
“之前几位替那侍妾看病的城中名医,都已经不见踪影了。我估计他们已经……”他伸手做出一个砍头的姿势。
她面上更加焦急起来:“不行。鹤大夫并不精通于妇科,他定是治不好此病的。一定要在四皇子下手之前,将他救出来。”
“你舅舅的病就非他不可吗?”他看颜染语意急切,也皱紧了眉头,似在沉思。
上官墨虽不受圣上所喜,然而毕竟是皇子之尊,府中都是昔日从禁宫之中带出的个中好手,若想从他们手中偷走一个人已是十分不易。更何况还有他的一家老小,也都在四皇子府上。若是只救鹤大夫一人,他还有几分把握,可他多半不肯一人独活。若是再要拖上一家老小,救人的风险可就太大了。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恳求之意,肯定的点了点头:“君夜析,此事非他不可。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她伸出手来攥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扯了扯。
他在外征战多年,身上早已沾染了不少杀气,加上素来冷酷,平常的女子见了他无不是又惊又惧,怯懦的早早躲闪开来。可自他第一眼见到她,便知她是不一样的。虽然她有时也在自己面前微微紧张,可是她的眼眸之中却并无半点惧意,就像是很笃定自己不会伤害她一样。
他不明白这份信任缘何而来,心里却十分受用。
眼看她像个闯了祸的孩童,扯紧了自己的衣袖,他终是叹出一口气来:“你不要着急,我亲自去探一探四皇子府。”他说着便到了她的面前,将她鬓角微散的发梢抿了抿。有柔软的青丝随着微风轻轻扫在他的脸上,拂的他脸上痒痒的,连心也仿佛被那发尾扫过,有些异样的躁动。
颜染正紧紧扯着他的衣袖,却不料他伸出手来轻抚自己的发丝,一时定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那只温热的手细细将她的碎发抿好,又轻轻抚了扶她的发顶。
她不由的想起自己将雪团儿抱在手中捋毛爱抚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炸毛。只是眼下有求于他,便只得耐着性子忍了下来。
君夜析看到她那微微撅起的丹唇,知道她心中不耐却在刻意压制,嘴角微微翘起,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我今晚夜探四皇子府,你等我消息。”
午夜时分,荷露院之中。纵然夜色已深,颜染却仍未安寝。她坐在内室的梳妆桌前,看着一旁的沙漏一点一滴的慢慢坠下。
已是初冬时节,晚间寒风料峭,她只着一薄衫静静坐着,时不时扫一眼半开着的窗棂。偶尔有风声微鸣而过,她便充满期待的望向窗边,然而并没有人突然跳进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又慢慢平静下来。
时间慢慢流逝着,朦胧之中,她伏在梳妆台前沉沉睡去。
梦境之中,她看见君夜析身穿黑色夜行衣,箭步飞跃在四皇子府的屋脊之上,突然,周围有火光亮起,有铺天盖地的箭矢向他射去。
他不慌不忙用剑挑散了那箭雨,却不防有一支淬着蓝光从暗处向他袭来。他一时不察,被那暗箭正中右肩。他的眉宇之间流露出一丝痛楚,拧眉回望灯火通明之处。火光之中,上官墨被一群侍卫护在中间,他拉满了手中的巨弓,正对着君夜析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