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炷香时分,颜染远远能望见长杨宫的一带赤色宫墙。那是极安静的一处所在,太液柔波,烟柳生翠,秋花闲开,几只金黄色的鸟儿静静栖在枝头,轻轻叫一声,又是一声。只是这一声声鸟啼,更显得四下里静得怕人,就如眼前的景色一般。
她立在太液池畔,垂柳大半将颜染遮的实实在在。只是若是细看,依旧能隐隐约约的瞧见她水绿色的纱裙。
大臣们这个时辰约莫也快出来了,颜染瞧着天色,心底默念着。不出一柱香的时间,身后便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颜染回头,见唐正一袭墨绿色长衫,头戴玉冠,神采奕奕。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这幅扮相已然有了士大夫之感。颜染微微一笑,“唐公子免礼。”
许久不见唐正,颜染也没有太活络的心思。毕竟这次也是自己刻意寻来的,自己自然不能面露疑色。她只客气道:“公子如此晚出来,可是因为水患的事情父皇留你了?”
唐正微微一笑,“水患不假,只是微臣滞留不过是因为想要快些解百姓之苦,别无他意。”他说的谦卑恭顺,臣子之道倒是一分都不差。
微风乍起,颜染装作无意间的撩起自己的碎发。她淡淡道:“本宫听闻近日已有航运将物资送去了,不知公子还担心什么?”
作为一个女子,她不能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否则会被人揪住小辫子妄议朝政,这是十分不和规矩的事情。如此以来,说出的话能鲁莽些也不为过。
唐正嘴角噙了一抹笑意,似是在嘲讽她的无知。不过转瞬即逝,却还是被颜染给捕捉到了。“公主有所不知,这灾后的事情却还是多着呢。”
晴丝如缕,金簪在光线下莹莹的泛起晶亮的光泽,耀得人一时睁不开眼睛。颜染晃动着头上的珠翠,似乎不以为然。她笑着凝了面前之人一眼,“是本宫唐突了,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只是近日听闻灾民疾苦,本宫也想略微尽些绵薄之意。这些天,宫中的法师可是一日都未停歇过呢。”
世上有几样事情却是怎么躲都躲不过的,天灾人祸,许多事情也不过是命中注定的惨案。只是心系天下苍生,颜染还没有如此博大的胸怀,只是为人总含有怜悯之心。宫中的女子素来没有什么寄托,便将法事作为一种消遣心头苦闷的寄托。虽然南宫月并没有亲自带领前去,可是命令也是下了的。上官宇听后更是十分慎重,已经着了礼部的人预备在千秋节那日前去祭天,祈求平安无事。
反而观之,这唐正如今少有成就便如此有些得意,是自己高看了还是对方藏的太好。颜染轻笑,也罢,如此倒是合了自己的心意了。素雨眼尖的看到她神情微妙的转化,对颜染福了一礼道:“公主,娘娘说让您陪她用膳呢。”
唐正既听闻如此,哪里还能打搅,也是跪安离去了。二人背对而行,颜染却始终觉着自己背后有一双眼睛如芒在刺。“素雨,给我去查一查唐正。”
她的心里总有不安稳的因素环绕着,方才他的模样虽然清狂了些,却还是有些拙劣。唐正素来心性便是十分平和,朝堂的大臣也是对他褒奖有加。年轻有为,又如此知礼懂事,倒也是个不错的人。至少从未听闻他恃才放旷一说,倒是让颜染百思不得其解。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颜染放心罢了。
只是大家都是聪明人,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呢。
回了宫中,不过一夜,却是耗费了颜染诸多的心力。看着手中流光溢彩的盒子,她心中起了温润之意。打开盖子,只见上乘的白玉雕琢而成的彩凤栩栩如生。除了发簪,耳坠手镯连带着项圈倒都是一套的。
“沉玉费心了。”如此人力物力,颜染深知若不是费了能工巧匠雕琢而成,是绝对到不了这个结果的。她吩咐沉玉去做,对方却是给了一个惊喜还她。流苏过来看了一眼,只笑道:“到底是小姐的心思巧妙,可是自己设计的呢。”她看的出来,颜染对南宫月的感情却是十分之深的,事事都如此用心。
颜染淡淡一笑,“母后是一国之母,用的东西向来都是最好的。且这套首饰虽然并不是最华贵出彩,只是却是时间独一套的。也算是我作为儿臣,为她尽的一点心意吧。”
次日开始,凤藻宫便陆陆续续的热闹了起来。虽然南方有水患,只是千秋节的礼数还是不可废的。合宫的妃嫔已经开始把贺礼都送了过来,否则明日一祭天过后便是宫宴,到时再送就晚了,也失了礼数。
颜染不过刚到宫门口,便听见了李嬷嬷正在念礼单。而南宫月却是撑着手肘靠在榻上听着,不时皱眉或是点头。此类东西不过都是死物,送礼之人大多也是为了讨好她罢了。
门外的太监打了个千,她便推门进去了。紧跟在后的素雨也抱了木盒一同跪下行礼,“母后万安。”
南宫月见了她来,脸上隐约含了一丝笑意,“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只见颜染打量着宫室的贺礼,调侃道:“若儿臣晚些再来,岂非要垫后了。这东西堆积如山,母后可是有的让嬷嬷整理了。”
李嬷嬷听了也停下了手中的东西,她微微回道:“公主此言差矣,不过好的留下,其余的便拿来赏人就是了,横竖也不是什么有趣的物件,留与不留大多都一样呢。”
金银珠宝都是冰冷的疙瘩,颜染轻叹了一口气,笑着回头接过素雨手上的东西,又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儿臣愿母后千岁,凤体安康。”她抬头道:“小小薄礼,还请母后收下。”
南宫月看那盒子实在精致,上边还篆刻了花鸟鱼虫,更是别具一格,便来了兴趣。她走下台阶,到了颜染跟前时亲自打开了此物。只见里面陈列的首饰却是十分的精致漂亮,不由笑着调侃道:“刚才还说别人呢,自己也是送了玉疙瘩来。”
颜染被她一席话逗笑,“宫外的东西不比宫中的华贵,却是更为的出彩新奇。儿臣权当拿来哄母后开心了,您喜欢就是这东西的福气了。”
这套百鸟朝凤,全部是用汉白玉做成。特别那支玉凤玉簪,凤凰的羽毛,全部是用的白玉打磨成了小颗粒拼凑而成,美轮美奂,让人不得不爱。
南宫月也是大为惊叹,她虽然见过不少的好东西,只是像这样用了心思的首饰,却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嬷嬷也上前惊叹了一番,“真真是上品,怕是司宝司的人看了都要羞愧。”
“嬷嬷倒是说笑了。”颜染谦虚的推却道:“只要哄母后开心,这些也都是小意思罢了。”她也不过是留心了宫中说道要给南宫月制作华服时用的是凤凰来仪的图样,南宫月是皇后,这凤凰却是最为想配之物。虽然寻常金子打造的金凤也是光彩夺目,却远不如这个雅清。不同的质地便是不同的感觉,呈现出来的效果也是不一致的。
南宫月合上盖子,对李嬷嬷吩咐道:“明日宫宴,便替本宫换上这套首饰罢。”她如此一说,便是笑纳了。颜染也是开心的点头,“母后喜欢就好。”
午后的时间总是过的快,颜染在大殿中与南宫月一同欣赏着那些贺礼,二人就着茶水糕点,又食了些冰碗。李嬷嬷忽然想起,从内室捧了棋盘出来笑道:“上次娘娘公主的棋还未下完呢。”
颜染直呼要输,又嗔道李嬷嬷怎的还留着。南宫月也是一脸笑意,“可不许再耍赖了,如今你是跑不掉了,陪本宫下棋解解闷也罢。”
彼时正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庭院中的花卉便有一种蔫蔫的感觉,仿佛要拼尽全力释放香气留住一点属于自己的季节。阳光从花枝的空隙间投射稀疏的光斑,透过长窗的冰绡窗纱落在地上成了淡淡的写意水墨。
颜染与南宫月说说笑笑,又是过了一日。到了晚间用了膳后,方才回了自己的殿内。随后而至的衣服也到了,内务府的人也是有眼色的。这次却是没有刻意吩咐,便用了最好的蜀锦,又配上了时兴的花样,让绣工坊的绣娘整整做了半个月才赶制出来的。
公主之衣,大多都是神鸟亦或是梅兰竹菊等的物状。若是用了神鸟,定然是要用七彩的祥云方才能彰显华贵。颜染不爱色泽艳丽之物,内务府便择了梅花当图样。底色是清爽的浅碧,领口又带了丝丝月牙白,再配上梅花的盎然红意,颇有种俏不争春的感觉。
她倒是十分喜欢这件衣服,清爽又不失身份。只是碍于上次颜敏的事情,颜染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待到素雨检查完毕才收了起来,明日再穿。做好一切,她方才放了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