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该死,求四少爷恕罪!”彤儿嘴里陪着礼,眼里却泛着漫不经心的光,连身子也不往下俯一俯,仿佛只是随便道个歉走个过场。
见状,颜染目光渐冷。
李姨娘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毒辣的心肠,只是见不得梁氏宠溺颜澈,说白了就是见不得颜澈过的比她儿子好。每次遇到颜澈总要折腾他一番才罢休。
她从未想过颜澈再如何得宠也毕竟没有亲生母亲,怎能与她悉心照料的亲子对比?而那梁氏对颜澈的“好”反而更令人齿冷,还不如不要。
见那彤儿随便道了个歉就想往李姨娘那里溜去,颜染心里冷笑,不由出声:“烫着了少爷说声就走了,这是哪家的规矩?”
她的语气微凉,连带着刚刚拂过的风也参杂了一丝凉意,
时下秋意正浓,韩姨娘担心天气寒凉、蟹性太冰,吃了会泄肚子,所以早早地配了陈醋姜末,还派人将他们的桂花酒在大厨房的锅灶上温了一刻钟,这才端了过来。
故而这桂花酒并不如两位姨娘所用的那样是冰凉的。然而这桂花酒只被温了一刻钟,又经历了下人往返的递送之途,虽称不上冰冷,可要说是多烫倒也不至于。
可眼下所有的桂花酒都被打翻在颜澈身上,现下的情形,颜澈说它是滚烫的,它就是滚烫的。
颜澈收到了颜染的一个眼色,立刻倒地大声叫道:“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你竟敢用烫酒谋害四少爷!”颜染大声喝道。
她的眼波流转,忽的望向李姨娘:“李姨娘,这奴婢是你的人你说说看,她谋害少爷,该怎么罚?”
“只不过是彤儿一时不慎,碰翻了酒壶。怎能说彤儿是刻意谋害四少爷?况且我看四少爷也并没有受伤。”见颜染竟然发难,李姨娘脸色一黑,硬声答道。
“澈儿离李姨娘那么远呢,李姨娘的丫鬟都能跑到澈儿身边打翻了酒,还不能算是刻意?”颜染冷笑道。
“况且澈儿有没有受伤,李姨娘难道有千里眼,隔着那么远还隔了衣裳,都被你看的清清楚楚了?”颜染追问道。
“那酒本来就温的不烫嘛!”李姨娘嘴里嘀咕道。
“不烫?那酒是彤儿温的,还是李姨娘亲手温的?”颜染反问道。
李姨娘转头向韩姨娘身边的下人厉声问道:“这酒是你去温的,你来说说烫不烫?”
“李姨娘不必强人所难,想将责任推与下人。”颜澈笑道。
“韩姨娘派这小厮为我们姐弟二人温酒,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对他说‘一定要把酒热透,免得少爷和小姐泻肚’,你说这酒不烫,难道是说这小厮并没有尽心听从吩咐?”
颜澈又扫了一眼韩姨娘,“韩姨娘,若是有这等不听主令、不尽心力的下人,该当如何?”
“自是狠狠打了板子,发卖出去!”韩姨娘正色答道,李姨娘在她的席面上耍手段,本就抹了她的面子,她又何必护了李姨娘。
那小厮听了韩姨娘的话,脸色巨变,连连的磕头告饶:“小人按着主子的吩咐,把这酒热的透透的。小人把这酒端上四少爷的桌面上的时候,还看到酒液在壶中沸腾翻滚呢!”
李姨娘一时竟愣住了,难道那真的是一壶热酒?只是眼下她不能示弱,只得叫道:“那酒在桌上摆了那么久,也许已经冷却了呢。我要看看四少爷的伤,是不是如此严重?”
那彤儿也在一旁叫道:“我碰到酒壶的时候,那酒壶已经没有温度了!那酒飞溅的时候有几滴落到我手上,哪有什么温度?”
“四少爷金尊玉贵,岂是你这粗皮糙肉所能比拟的?”韩姨娘大声喝道,“还不来人把这刁奴拖下去,烫伤少爷又言语无状,我替你家主子做主,就罚你二十大板!”
李姨娘自是不依,“我在此处,我的奴婢你凭什么责罚?”
“就凭她在我的席面上作妖为恶,破坏了我的好兴致,白糟蹋了我的阳澄湖大闸蟹!”韩姨娘朗声回道。
一时之间,凉亭里鸡飞狗跳,人声嘈杂,然而那纷争的“受害者”颜澈此时正一边捂着胳膊装痛,一边偷偷的从面前的盘子里偷偷的拿螃蟹来啃。
李姨娘与韩姨娘争执不下,正越发气恼,忽然扭头看到小胖墩颜澈还有心情撕了只蟹腿蘸醋狂啃,眼睛一转,计上心来,立刻放弃了和韩姨娘的争执。
“韩姐姐,我也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是我的丫头真的重伤了少爷,就是您不说,我也一定会责罚于她。”李姨娘神情恳切的说。
“你放心,若是四少爷伤势严重,我不仅亲自责罚于她,我还会亲自向四少爷和四小姐磕头赔罪。只是……”她突然话锋一转,“若是有人欺我主仆二人势弱,诬陷于我们,还请韩姐姐为我做主。”
韩姨娘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看的出颜澈的伤势并不严重,多半只是做做样子,想要惩戒一下李姨娘。眼下李姨娘如此说法,她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转头看向颜染。
“不知李姨娘怎么判断四弟伤势是否严重?”颜染依旧很淡定的望着李姨娘发问。
韩姨娘面色不露,却暗暗的在心里说道:我果然老了,现在的小姑娘连说个谎话都能说得如此气定神闲。
“自是伤势红肿才能算是伤势严重,若是那种微微红了皮肤,过会很快能恢复的,可不能算作严重。”李姨娘回答道。
“那怎样查探四弟的伤势呢?”颜染虚心追问道。
“自然是在这凉亭里,让四少爷脱了上衣,让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李姨娘答道,她怕韩姨娘提议找下人寻了屋子给颜澈私自验伤,她眼下可信不过韩姨娘!
“大胆!”颜染大声喝道,“你并非主母,只是侍妾。四少爷是主,你是仆,你如何有资格让主子给你脱衣验伤?我们敬你一声姨娘,你切莫忘了尊卑!”
李姨娘见颜染不应,更是坚定了心中所想:那颜澈定是身上无伤,此时撒泼打赖,只是想构陷于我,这一双姐弟,好险恶的心机!她全然忘了是自己叫那彤儿去打翻颜澈桌上的酒壶,给他点教训。
李姨娘一时之间哭闹不休,大声叫嚷着颜染姐弟欺负她孤身一人,定要泼脏水诬陷于她。早有腿脚机灵的下人匆匆跑去了主院,寻主母梁氏去了。
李姨娘一入颜府便主动投靠在梁氏的门下,然而梁氏见她颜色姣好、家势又高,怕她来日居于自己之上,一开始对她不假辞色、百般折辱。然而李姨娘此人城府甚深,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对梁氏更加恭敬,梁氏一时竟拿她无奈。
后来梁氏的父亲梁礼波重病垂危,急需百年人参续命。然京城局大不易,百年人参在京城虽不罕见,但一般也都是百年医药世家的家传之宝。纵然梁家手捧千金,然而一时之间竟无法购得。最后还是李姨娘回了娘家京兆尹府,带回一支百年人参来,才解了梁氏的燃眉之急,救了梁礼波的一条性命。自此,李姨娘稳稳当当的坐上了梁氏的大船。
颜染早已扫到有下人跑出去为李姨娘报信,她并不惊慌,只大声的继续与李姨娘辩驳着。而李姨娘对下人如此机灵很是满意,也刻意拖延着时间,两人便在你来我往中拉锯着。
“都别吵了,太太到了!”有个粗厚的嗓音突然响起,凉亭中的众人都停下声来,往声源处望去,原来是太太身边的李嬷嬷。
只见梁氏扶着李嬷嬷的手,款款走来。她身着碧霞云纹连珠对孔雀纹锦衣,外罩八团喜牡丹厚锦镶银白鼠皮披风,头上梳了个嫦娥奔月流纱髻,只斜插了一支乌木沉香梳。
她目露威严之光,冷冷的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谁来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闹成这样?”
颜染和颜澈并不回话,李姨娘却一下子扑了上去,跪在地上:“请夫人给奴婢做主。”她的姿态放的很低。
“你是三郎的母亲,也算的上是他们的长辈了。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起来说话。”梁氏示意李嬷嬷上前扶起李姨娘。
李姨娘见状心中一喜,得意的回头挑衅的望了一眼颜染,颜染不为所动。
“今日韩姐姐在这凉亭宴请于我,正遇上四少爷和四小姐从凉亭边经过。韩姐姐便请他们二人与我们一同用宴,只是我的奴婢彤儿在席间一时不慎打翻了四少爷桌上的酒壶。四少爷被那酒撒湿了衣裳。四小姐一时不忿,非要诬陷彤儿故意用那酒烫伤四少爷。我要四少爷脱衣给我们检查是否烫伤,四小姐却不肯。夫人,我可以保证那酒并不滚烫,更不用提会烫伤人。若是四少爷果然被彤儿烫伤,我一定将她责打之后,发卖出去。我自己也会向四小姐下跪赔礼。可若是四小姐和四少爷故意诬陷于我,求夫人给我做主。”